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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韓鐵芳又說:「我原也不願意如此,但如今的事情看來,恐怕我要忍也不成,到時我要替雪瓶、羅小虎出一臂之力了。徐兄既也要走,我在此居住更是不便,我想今天就離開這裡,找一家店房去住。」

  徐客人說:「北大街鞏家店的隔壁雙安居,那裡的掌櫃的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帶你去,店錢給不給都不要緊。」

  韓鐵芳擺手說:「這不必徐大哥費心,我自己去就成了。」說著,就要收拾他自己的東西。

  徐客人卻又攔住他說:「你先不要忙,如今的事情還得思慮思慮,那個店可就緊挨著羅小虎早先住的地方,有些不方便吧?」

  韓鐵芳說:「這倒不必憂慮,想鷹眼高朋等人在那裡抓住了羅小虎,反倒未必會再住那邊去了。如果是江湖人,豈會那麼傻?那裡剛抓走一個,又去一個人等著抓?所以找想我若住在鞏家店裡,更可以隱身。」

  徐客人說:「不用!不用!你就住雙安店吧,今天或是明天,我一定去看你,你身邊帶著的錢夠嗎?」

  韓鐵芳拍著他自己的行李說:「足夠!足夠!」當下就匆匆的收拾好了隨身的東西,徐客人帶著他又去見這裡的掌櫃的道謝辭別,於是韓鐵芳挾著自己的行李到了北大街,找著了那雙安店,進去只說自己才從吐魯番來的,在偏院裡找了一間小屋住了。如今他不僅主意完全拿走,防範仙人劍張仲翔再陷害羅小虎,幫助春雪瓶不要叫她踏入鷹眼高朋等人的網羅,辦完了這兩件事就決定走,而且除此兩件事之外不再跟雪瓶說半句話,就這樣,就這樣!玉嬌龍邀自己西來的那番意思,以及羅小虎在鐵窗中所說的那些話全都深藏在自己心中,不讓雪瓶知道,不向別人說,自己原是有妻子的,姻緣之事,本來就不該提。

  他的精神十分奮發,天將黑時,用畢了晚飯,本要出去,不想徐客人來了。到底徐客人向這裡店家托囑了,並且還特意到韓鐵芳的屋中,極小的聲音說:「我明天就走,你也不必送我。你的事,不叫我管,我也不能多說話,可是咱們兩人也算是相交了一場,你為朋友那樣捨命,我難道就不懂得做朋友麼?我若是那麼個人,這些年就不能夠在新疆各地往來,現在我已替他託付好了,你只管在這店裡住,決困不著你,幾時走,路費不足,可以到櫃上去借,我並且還給你預備好了一匹馬,也不用說是借你的,還是送你的,反正,只要你看著風水不好,就趕緊跟店家說,店家立時就會把馬牽來,你騎上了馬就快走。我知道你們走江湖的,只要有馬,就甚麼也不怕,要不,怎麼叫響馬呀?」

  韓鐵芳聽了,又是感激,又具覺得好笑,便連連抱拳。

  徐客人就說:「我要走了,你也不必送,咱們後會有期。」說著他就出了屋。

  韓鐵芳充滿著許多感謝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讓徐客人自己走了。他在屋中發了半天怔後,也出了門,直往南大街走去。這時初更早已敲過,天都黑了,月光又微微地照著,秋風卻吹得很緊,他來到了吉升店斜對面的小酒餡,就走了進去。屋裡的燈雖不大亮,可是人很旺,一進屋子,熱氣就撲在臉上,酒客倒是不多,也沒有見著鷹眼高朋、仙人劍和甚麼方天戰,除了有幾個閑漢抱著酒壺仰著脖子痛飲之外,只有兩個官人模樣的人,一個旁邊放著一頂半舊的紅櫻帽,一個卻流著整齊的辮子,四十來歲,穿著灰布夾袍,青緞的坎肩,倒像是個跟官的人。這兩人的面前擺著好幾樣兒酒菜,彼此細細地飲酒,慢慢地說話,看見了他,倒沒有怎麼介意。

  韓鐵芳剛要找個座位,卻聽旁邊有閑漢招呼他說:「喂!喂!還早一點,得過了三更才能玩呢!你等一會再來吧!別忘了多帶錢!」

  韓鐵芳不由站住,思索著他這末一句話,才知道此人必以為自己是來此賭錢的,於是心思一轉,笑了笑說:「錢倒沒有帶多,四五十兩還有,我也知道還得等會兒才能開賭,可是我現在想先在這兒喝杯酒兒。」

  說著,就靠近那個官人的旁邊坐下,夥計過來問說:「您要酒嗎?」

  韓鐵芳點了點頭,伸著兩個手指頭說:「有二兩就夠了。」

  小夥計把他的臉詳細地看了看,忽然帶點笑說:「我看著您眼熟!」

  韓鐵芳倒不禁吃了一驚,小夥計又說:「半個月前,您到我們這兒來過,是不是?您跟吉升店裡住的蕭老爺認識,是不是!」

  韓鐵芳心說:這個小夥計倒真是好記性!遂點了點頭,悄聲說:「那邊住的蕭老爺,他走了沒有?」

  小夥計先斜著眼望望旁邊正在喝酒與人談話、說著北京話的那跟官的模樣的人,然後也悄聲說:「沒走,蕭老爺沒走,太太也沒走,他們的小姐,聽說已走了一個,可是這兒還留著一個,整天也不出門,不知是那個甚麼小王爺不是?」他吐了吐舌頭,又努努嘴說:「那邊不就是欽差大人衙門的二爺嗎?今天拿了一雙鞋,聽說是由別處鞋鋪給送到衙門去的,這位二爺又給送到店裡交給小姐啦!聽說那雙鞋仙人劍張爺搶著看了,說是真好!緞子的,繡的是英雄鬥智。」

  這時那邊的跟官的人又說:「夥計,把那鹵煮雞子再給咱們拿一碟兒來!」小夥計答應了一聲,就不敢再說別的話了,韓鐵芳笑著說:「快去吧!給我拿酒來!甚麼雞子,也給我拿一碟來!」

  小夥計轉身走去,待了不大工夫,兩個手拿著三隻碟子,把一碟熏豆腐乾,一碟切好了的鹵煮雞子放在韓鐵芳的眼前,又把另一碟雞子送到那邊桌上,然後去取溫好了的酒,給送來,就站在韓鐵旁的桌前不走。他又笑著問:「蕭老爺這兩天也不彈琵琶啦,要聽也聽不見了!」

  韓鐵芳就說:「他還來這兒賭錢嗎?」

  小夥計說:「差不多天天來,可是這兩天他沒有賭,因為……」笑了笑說:「他都賭光了!好賭的人要是沒有賭本兒,那可真難受!」

  韓鐵芳又問:「你們既是開酒鋪,為甚麼還要設賭局?」

  小夥計道:「這是人家借的地方,本地有名的人黑臉吊客耿雄他開的,早先賭的小,後來仙人劍張爺那些人一來,才賭得大了,我們掌櫃的也好賭,抽的頭兒都輸掉了不算,還賠帳!」

  韓鐵芳斟著酒,飲了半口,小夥計又笑著說:「大爺,你是不是姓韓?我聽蕭老爺說,您的琵琶彈得很好,那個玩藝兒可真好聽,我聽著比胡琴好。」

  韓鐵芳只是笑著,並不言語,這時候就見屋門被人猛拉開,走進來一條漢子,韓鐵芳不由嚇了一跳。在黯淡的燈光下,看出這個人一身青,腰間的繡花帶子上插著一口帶環子的明晃晃的短刀,兩耳生著黑毛,敞著胸膛橫著走路。韓鐵芳知道此人就是仙人劍張仲翔,遂趕緊扭轉過臉去,向著牆。

  張仲翔倒似是沒看見他,一直走到那跟官的人桌前,說:「喂!連喜!連二爺!你把那雙鞋給春雪瓶送去了沒有!」

  連喜卻皺著眉,說:「甚麼春雪瓶?別胡說!那雙鞋我倒是給送去交給蕭千總了,他也收下了,他說一兩天就走,路過尉犁城的時候再把鞋交給那裡的姑娘。」

  張仲翔卻伸手摸了連喜的腦袋一下,冷笑著說:「你怎麼也跟他們是一手兒活!替他們隱瞞著?達圾城來的人明明說那位姑娘自稱是咱們欽差的侄女還是外甥女,那不是春雪瓶還是誰!」

  連喜著急說:「你不要胡說!叫欽差知道了,咱們可誰都擔不起!欽差哪裡認識甚麼姓春的親戚?」

  張仲翔冷笑著說:「不認識姓春的親戚,可認識姓玉的親戚,除了玉嬌龍的女兒,哪個女兒是大腳?哪個女人配穿那雙花鞋?這話你只管去告訴欽差,有事我擔。」說著一拍胸脯,又把嘴一撇,說:「斜對門住的那個姐兒,一定是春雪瓶,沒有兩人,你告訴她,叫她放心,我們不會把她怎麼樣,也不會托出媒來去說她,我們自己知道,臉子不夠。」又摸了摸臉,笑著說:「叫她出來,讓我們細看兩眼就行了!」

  這時由門外又進來了鷹眼高朋,卻把仙人劍張仲翔推到一邊,並笑著說:「張爺你是怎麼啦?滿口顛三倒四的?別是你喝多了吧?」

  張仲翔又指著嘴說:「我這嘴一點酒還沒沾呢!你怎麼會說我喝多了?我也剛進這酒鋪的門,我不過是說說春雪瓶!」

  高朋把他用力一推,他卻立時就翻了臉,把短刀抽出來,向櫃檯上小櫥櫃裡抓了一把酒壺,用刀一削,立時就有一半被削落在地,睜開了怒目說:「甚麼?新疆的人全都不敢說她們的名字,說出玉嬌龍、春雪瓶來,就會掉腦袋,那是別人,我可不怕,我一天要喊幾聲玉嬌龍、春雪瓶,誰管她是甚麼人的妹子外甥女?甚麼人的老婆丫頭,我都不管不論,現在我還只是喊,過幾天我可就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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