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風雨雙龍劍 | 上頁 下頁
五六


  張雲傑略緩了一口氣,但陳仲炎越逼越近,鋼鞭一下打得比一下狠。袁一帆又展開劍光,專取他的右側;張雲傑是一刻也不休息,一著也不敢鬆懈,跳躍於庭中。綠色的劍光,緊緊護著他的身子,但是過了二十餘合之後,他的力漸微了,劍法也紊亂了。陳仲炎就猛撲上來,一鞭蓋頂打下,又被張雲傑以劍接住,又「噹」的一聲巨響,寶劍還是未能斬斷了鋼鞭。但覺得陳仲炎的力大驚人,張雲傑趕緊向旁去一閃。

  袁一帆又一劍削來,張雲傑退身掠劍,乘虛就跑。他跑進了裡院,不想秀俠手持白龍吟風劍正由屋中出來。袁一帆隨後趕來,說:「姑娘!快把〔他〕截住!」陳仲炎也掄鞭跳進來,逼上張雲傑。張雲傑喘吁吁的,只得止步回身應戰,這次是陳仲炎從正面獨戰張雲傑。袁一帆是在旁邊,專尋張雲傑的破綻,他就以劍去刺。又四五合,張雲傑的手腕都被鋼鞭震得發麻了,而袁一帆的著數又惡,他更難以防範。

  不料這時秀俠姑娘卻飛撲上來,寒風一起,加入了戰鬥。只聽「嗆啷」一聲,她就將袁一帆的寶劍削成兩段。袁一帆大驚,轉身便跑。陳仲炎卻大怒,掄鞭向他的姪女打來,罵道:「沒廉恥的東西!妳竟幫助仇人!」秀俠的面色慘白,她以白龍吟風劍擋住了他叔父的鋼鞭,一隻手向後搖著,急急的說:「快走!快走!」張雲傑就趁空往外跑去。

  陳仲炎又大罵:「往那裡跑?」掄鞭去追,不想又被他的姪女攔住。他抖鞭「克克」打去,秀俠卻宛轉著以劍遮擋,同時哭著說:「叔父,他父親是咱們的仇人,可又與他有什麼相干呢?叔父忘了他曾救過你!」陳仲炎暴跳如雷,望著張雲傑的背影,飛鞭打去;鋼鞭飛到外院打在牆上,張雲傑早已跑了。

  這裡陳秀俠卻哭著跪下,揪住他叔父的腿。陳仲炎一腳踢去,踢得秀俠「噯喲」一聲,摔了白龍劍滾到一旁。陳仲炎就到前院拾起鋼鞭追出了大門,卻見張雲傑早已無蹤。袁一帆是正在上馬,他就向陳仲炎冷笑著說:「陳二哥,令姪女既然護著仇人之子,我可也不能多管這件事了。」說畢一拱手,帶著空劍鞘策馬而去。

  陳仲炎氣得一句話也沒有說,渾身亂顫,提鞭轉身進內,罵道:「好丫頭,無恥的東西,不想我哥哥會生下妳這種女兒!」急忙跑到裡院,見秀俠正坐在地下哭泣。陳仲炎憤怒著走近前,狠狠舉起鋼鞭來;鋼鞭舉在秀俠的頭上,秀俠卻不起來閃避,她只是低頭掩面痛苦。楊大壯瘸腿奔過來托住了陳仲炎的胳臂,陳正仁也跪下向他父親求情,他說:「爸爸不可……」陳仲炎一腳將兒子踢倒,又一手將楊大壯推開。

  秀俠只閉目等死,但陳仲炎的鋼鞭卻沒有砸下。這時那余岳峰、余太太,和僕人們全都由屋裡跑出,都擺手說:「陳二爺!這可使不得!」陳仲炎又狠狠的一腳將秀俠踢得躺在地下,他的鋼鞭放下來,眼睛不住掉淚。

  那余岳峰過來,把陳仲炎勸住說:「二爺,這你可真不對。在我的家裡,你與那個少年掄鞭動劍打架,本來就是不該。剛才我們是不敢出來勸解,現在你又要打死姑娘──陳伯煜是我的老友,他死後只留下這一個女兒!你是她的叔父,踢她打她都還可以;只是在我這裡,不能叫你傷她!」

  陳仲炎的怒容漸漸變為悽慘,他就長嘆了一聲,說:「我哥哥他真可憐。他身遭慘死還不要緊,那是我們江湖上常有之事。但他這女兒真給我們新蔡陳家丟盡了名聲,叫朋友跟仇家都要恥笑我們!余大哥,你不必管我家的事了,在你這裡我不要她的性命就是,但是我不能再叫她在我的眼前!」

  此時秀俠已被余太太和丫嬛們攙扶起來,她低著頭,仍在痛哭。陳仲炎就怒呵著說道:「妳快走,不許妳再回來!出了門,不許妳再姓陳,隨妳去作什麼無恥之事,只不要再來見我就是。」余太太卻說:「她一個姑娘家,你可叫她往那裡去?」隨就同丫嬛把秀俠攙進屋裡去了。陳仲炎忿忿的,由地下拾起來白龍吟風劍,一手提鞭,一手提劍,走往前院去。這宅中一場風波就算平息。只有秀俠坐在余太太屋中仍然哭泣。余岳峰也在旁嘆息,說:「妳叔父的脾氣真太暴躁。他既然恨上了妳,妳還是不宜在這裡;既然妳也有一身武藝,當初就是一個人從家裡來的,如今還是一個人走吧!回到新蔡縣家中暫住,反正妳叔父暫時也不能歸家。等到一兩年後,他未必不思念妳,那時他的怒氣消了,你們叔父、姪女再為見面!」秀俠哭泣著不語。

  待了一會兒,楊大壯和陳正仁又都進屋來。楊大壯說:「陳二叔現在還是生氣,他叫妳立時就走。我想,妳既跟張三的兒子相好,妳就找到他家,把張三殺死,以後的事就好辦了。我們也容易給妳求情了!」余岳峰在旁說:「京都大地,怎可以隨便殺人呢?姑她妳若自己有把握,就到張三家中把他捉住,去報官告狀;翻起四年前在河南他慘殺妳父親之案,官家查明了必可判他死罪,也就算給妳父親報了仇了。」

  陳正仁冷笑了笑,又向他的堂妹說話:「我跟大壯去幫助妳。只是白龍劍現在叫我爸爸收起,他不能再給妳用了。」楊大壯又說:「要不然妳跟我們一同到前院,妳說妳願戴罪立功,領著他去找張三報仇。殺死寶刀張三之後,他也就不再生氣了!」余太太嚇得臉都白了,說:「噯喲,你們怎麼竟專講隨便殺人呀?我記得陳伯煜活著的時候,他也不能像你們這個樣兒呀!」

  秀俠的耳畔聽眾人這樣亂說著,她掩面流著淚,心中卻算計著主意。翻來覆去她是忘不了和張雲傑的那段柔情,尤其想張雲傑已然良心發現吐出實話,並領著自己到他家中去見了他的父親張三。他也真真可憐,誰叫他又是張三的兒子呢?他庇護著張三,也是因為他不忘養育之思,他確實是個好人。而張三,雖然當年他將自己的父親害得那麼慘;可是現在,他已變成了個瘋瘋癲癲膽小如鼠的人,自己縱能下手殺他,但是又有什麼用呢?只是,冤仇既不願去報,婚姻也不能再結合;叔父也與自己絕恩斷義了,故鄉也無顏再歸。若說去找張雲傑,與他同逃,那又顯得是太無恥了。

  百般無奈,如處絕途之中,她忽然又想起了一個去處。隨就下了決心,拭了拭淚說:「好,我這就走。」楊大壯、陳正仁二人都很喜歡,就齊都興奮的說:「好了,今天咱們就去要寶刀張三的狗命。」秀俠卻搖頭說:「我不知張家的住處,我也沒有見過張三,你們可以去找他。他大概是住在京城附近,可是,張三是該死,但張雲傑他又與咱們有什麼仇恨呢……」

  楊大壯聽秀俠到如今仍不忘情於張雲傑,他不由有些生氣,說:「師妹妳是怎麼啦?寶刀張三的兒子妳還當是個好東西嗎?當初二叔就錯了,他不該與張雲傑那麼個來歷不明的人交朋友。師妹,我真不願說妳什麼。二叔既叫妳走,我就給妳預備一匹馬一口寶劍,妳就快走吧!」

  陳正仁也暗暗罵了秀俠一句,他也忿忿地走開。楊大壯出去了多半天才回來,站在院中高聲喊叫著說:「師妹!馬都給妳備好了。」秀俠也沒應聲,抑鬱地走出屋。又到了自己的屋內,把隨身的包裹收拾好了,便提著走出。到了門外,斜陽已照著胡同,天色不早了,楊大壯牽著那匹白馬在門前,馬鞍下掛著一口很平常的寶劍。楊大壯的臉色非常不好,嘆了口氣說:「師妹,想不到妳竟是這麼個人!寶刀張三在什麼地方住妳全不肯說!咳!妳回家去吧!在路上千萬要謹慎些。妳回去不久,我們也就把事辦完了,也就回去了,盤纏妳夠用嗎?」

  秀俠低著眼睛說聲:「夠用!」她便接過來鞭子上了馬,黯然地,一聲也不語就向東走去。由東轉北,扭頭一看,就看見了齊化門的城樓。她心中忽然一動,在馬上發呆了一會。就想:今天我又救了張雲傑。他也必能想得到,他走之後我必受叔父的斥責,可是他就忍心的不管不顧,逃了他的命就算完了嗎?那也太便宜他了!不行,我得找他去!於是秀俠催馬向東,一直出了齊化門。

  此時因為天色晚了,許多鄉民商販都擁擠著出城回家,所以秀俠的馬匹不能快走;她尚未走出關廂,忽聽耳邊有人高聲叫著:「陳小姐!陳小姐!」秀俠一怔。勒馬站住了,向兩邊去看,卻尋不著呼叫自己的人。待一會,就見有個人躲著車馬過來,原來正是來陞。來陞惶惶的問說:「小姐妳沒有看見我們少爺嗎?」

  秀俠不禁一怔,問說:「他沒有回去嗎?」來陞搖頭說:「沒有,由妳的家門出來,出了城門,他忽然又改變了主意,叫我在這兒等著他,他拿著寶劍又進城去了。臨走的時候他囑咐我,說是如若到關城門的時候他還不回來,就叫我在這裡打店住下。」秀俠發著怔勒住馬思索。可是身後的人都喊叫說:「借光!借光!」秀俠只好下了馬,將馬牽在道旁。又問說:「你們少爺二次進城,他的神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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