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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十五回 證恩仇墮馬傷芳心 分敵友揮鞭擊寶劍

  再走了些時,車馬就進了廣大的莊院停住了。狗都被人看守起來,聽不見一聲吠叫;許多莊丁僕役都探頭探腦的看這輛車。秀俠下了車,向左右看看,又向張雲傑微微一笑,臉上有點兒紅;輕移蓮步,隨張雲傑走上大門的臺階。邁過了門檻就是門洞,門洞裡早站著來陞和另外一個僕人,並且還有一位老爺。

  這位老爺穿著藏青色的綢袍子,青雲緞馬褂,頭上戴著一頂青緞瓜皮帽,一見了秀俠就拱手;並且拱著大鬍子,說:「這就是秦小姐吧!我兒子真是造化,秦小姐,請進請進!可別笑話我們的家!」是秦還是陳,秀俠並沒聽清楚,因為她的神情有點緊張,心裡感到點兒羞澀。張雲傑在旁就說:「這就是我的父親!」

  秀俠恭敬地深深地萬福了。寶刀張三又連連作揖,吐沫星子都由鬍子裡噴出來,連連說:「不敢當!不敢當!」他一邊在前慌忙著領路,一邊回過頭來看他這位兒媳,不禁又咧著嘴笑。心中佩服說:我兒子真有本事,不知從那裡弄了個小媳婦來?看這樣子也就有十七八。真是,別說我們這小小的六里屯,就拿我寶刀張三生平所走過的地方來說,也沒有看見過這樣溫柔標緻的姑娘呀?多半娘家還是個唸書的。他高興著,連門檻都忘了,幾乎摔了個大跟頭。

  這幾日因為聽說兒子在城內與陳仲炎見了面,嚇得他無時不心驚肉跳,憂煩欲死;這時,卻把那些事全都忘了。他趕緊去把書房的屋門拉開,彎著腰說:「秦小姐請進屋裡坐吧。」秀俠覺得怪不好意思的,站住身,恭謹的、微微帶笑說:「我不敢當,老爺子先請吧。」寶刀張三的腰彎得更下,陪笑讓著說:「姑娘別客氣。這是頭一回到我們家裡來,妳只要不嫌我們的家裡窮,不嫌我是個粗人,不嫌我兒子。這就,這就……很好啦。請進吧,別客氣,別客氣。」

  秀俠露出了感激的笑,又抬起眼皮來看了張雲傑一下。張雲傑也說:「別客氣。」秀俠忸怩著輕輕走進屋去。進到屋內,張三恭敬的請秀俠上座。他就看一看這個姑娘,然後又看看他的兒子,覺得真是天生成的一對兒。又拱著鬍子說:「姑娘的家裡有些什麼人?姑娘的爹是做官的還是做買賣的?」秀俠欠身才要回答,張雲傑就說:「爸爸你快出去,吩咐廚房他們預備幾樣菜,我們還沒吃午飯呢!」

  張三聽了兒子的話,就彷彿僕役聽了主人的命令似的,答應一聲,趕忙就回身走出屋去。這裡秀俠又看了張雲傑一眼,微笑著說:「你不去自己吩咐廚房,怎叫老爺子又跑一趟?」張雲傑笑著說:「我吩咐他們不動,叫僕人告訴廚房,他們又說不清楚。我父親他很會烹調,須要他監視著僕役,才能做得出好菜飯來!」秀俠笑了笑說:「我倒不在乎什麼好菜飯,叫老爺子這樣為我勞累,我真覺心裡不安!」

  張雲傑就問說:「妳覺得我父親這人怎樣?妳恨他還是喜歡他?」秀俠笑著說:「我看你問得有多麼怪?才一見面,老爺子又對我這樣好,我怎能恨他?」張雲傑說:「不過他是很瘋癲的。」

  秀俠搖頭說:「我看他老人家一點兒也不瘋癲,比我叔父可慈祥得多了。」張雲傑面容悽慘,接著又說:「給妳一口寶劍叫妳殺他,妳能下得了手嗎?」秀俠一怔,面色也變了。

  張雲傑就說:「假定他早前與妳家有過深仇,但這幾年,他洗心革面,成為了一個庸愚癲癇的人;一提起了早先的事,他就懺悔,妳還不能饒他嗎?」秀俠聽了這話,突然站起身來,緊急的問道:「你這是什麼話,他到底是誰?」張雲傑慨然說:「我不願再瞞妳,他就是寶刀張三,我就是他的兒子……」秀俠一聽,驚得她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

  此時寶刀張三笑嘻嘻的親手拿著一壺酒,一對酒盅,帶著僕人端著兩盤酒菜又進來。張雲傑就迎上去指著秀俠急急的說:「爸爸我告訴你實話,這位陳姑娘不是別人,她就是陳伯煜的女兒陳仲炎的姪女陳秀俠!」寶刀張三沒等他兒子把話說完,他就臉色慘白,兩眼發直,撒手掉了酒壺、酒盅,「咕咚」的一聲躺在地下。

  陳秀俠忿忿的向外就走。張雲傑趕緊追出屋去,說:「妳慢走!現在我已指點了妳家的仇人,由著妳下手去報仇!」秀俠連頭也不回,走到門外厲聲喊道:「給我寶劍!」門房的僕人詫異著說:「車上那口寶劍在這裡!」有人捧出劍來交給她。「唰」的一聲,秀俠就抽出了白龍吟風劍。

  張雲傑卻在後揪住秀俠的雙臂,說:「秀俠我告訴妳!他當初雖是壞人,但這幾年他早已改過了,我不能眼見他那一個可憐的庸人遭人慘殺,何況他又是我的父親?我必要保護他!」

  秀俠掙扎著雙臂,回過頭來狠狠的啐道:「你們父子都不是好人,他殺死我的父親,你還騙了我!」說著汪然流下淚來。

  張雲傑說:「我若安心騙妳,前天我就答應了妳叔父的話,也不會帶妳來到我家,把實話告訴妳。我的意思就是想先解開兩家仇恨,然後我們再結親,那麼我的良心就對妳無愧了!我原想妳一定是心地寬宏的一個奇女子,但不想妳的心腸竟是這樣的窄。既然如此,那就請妳暫先回去,見妳的叔父把話說明;如欲報仇,就請快來,我們父子決不逃避。如若可以憐憫我的父親,那我願意替我父親受罰,殺剮我都願擔受!」遂吩咐僕人將馬匹牽過來,請姑娘上馬。

  秀俠此時淚落紛紛,張雲傑攙她上馬,她就一手持韁,一手握劍,淚眼看了張雲傑一下。渾身亂抖,點點頭,又悲慘憤恨的說:「好好好!你們父子真厲害,我沒想到!」說畢催馬走出了莊子。張雲傑也趕緊拉過一匹馬,騎上追了去。此時秀俠的馬已向西走去,只見她的寶劍已然收起,隨走隨拭眼淚。張雲傑在後心中十分痛苦,也不敢招呼。秀俠的馬已向西走了有二里多地,忽然她轉彎往南去了。

  張雲傑倒吃了一驚。暗想:她不往西去回到城裡,可往南去作什麼?忽見秀俠已越過了一座石橋,馬匹順著溪流柳岸走去,走得十分的慢。張雲傑就催馬趕上去,叫道:「秀俠!妳也不必傷心,我錯了!我若早知兩家仇恨如此難解,就不該向妳鍾情。昨天妳救我,我就不該接受妳的好意……」張雲傑的話才說到這裡,忽見秀俠由馬上栽倒下來。秀快因為悲痛過度,一陣昏暈竟摔下馬去。

  張雲傑大驚,趕緊也跳下了馬,上前蹲著身一看。只見秀俠面色慘白,頰間眼角掛滿了眼淚,雙目也閉上了,胸脯卻不住急遽的喘息。張雲傑急急地叫著說:「秀俠!秀俠!」此時秀俠的那匹馬向南跑去了,又被農人截回來。張雲傑嘆著氣,站起來,過去接過了馬,就向那農人拱手說:「煩勞你快到六里屯張財主家,叫那裡的人快套一輛車來,這個姑娘現在得了急病,須要趕緊用車送回家去。煩勞大哥,快去一趟,回來我必重酬申謝。」

  那農人說:「不要緊,我替你送個信去。」遂就走了。張雲傑依然蹲下身,見秀俠的氣息已然緩過來了,眼睛也微微的睜開。張雲傑就扶她坐起來問說:「妳覺得怎麼樣?」秀俠微微搖頭,抬起手來掠了掠髮。張雲傑又問說:「妳為什麼不往西走回城裡去,可往南來作什麼?」

  秀俠把眼一瞪,激烈的說:「我還有什麼臉面進城去見我叔父?你把事情辦得多厲害?哼……你的心機比你爸爸還厲害,連紅蝎子都上了你的當。我們陳家的人都是忠厚誠實的人,自然更鬥不過你們了。」說著,眼淚不禁往下洶湧。又搖搖頭的說:「我沒有臉去見我的叔父,我也沒有臉回家見我父親的墳,你不用管我了,隨我去走吧!」

  張雲傑連聲嘆息說:「那何必?妳剛才說得對,我們父子已將妳陳家害成這樣,現在若再讓妳一人去飄流,我更是萬死不能辭其咎。說句決斷的話,妳若一定要獨身去走,那我就立時自刎在妳的眼前,我的良心叫我不能再負妳了。寶刀張三本來不是我的父親,我是自幼抱養過來的,他對我並無恩情;只是我見他愚懦得可憐,他對早先的錯事也頗懺悔,所以我不忍眼見他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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