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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九回 窺深莊女郎展奇技 對寶劍俠少頹情心

  秀俠見各房中都有燈光,知道薛老虎果然早已防備她,就不勝的驚訝,心說這可怎麼辦?我跳下房闖進屋去殺死薛老虎,然後我脫身逃走倒很容易,但是我若救不了那胡三的媳婦,也算白來這一趟呀!她著急、焦躁,伏身踏瓦,由北房走到東房上,就見那北房三間,很是寬大,屋內的燈燭也特別的輝煌。窗上人影幢幢,彷彿有許多人都在那裡,時時騰起來談笑之聲,在那聲音裡並雜有一種柔媚的女人的音調。

  秀俠心中就不禁一陣猜疑,暗想:莫非那胡家的媳婦真是從了薛老虎?既這樣,我何必要費力救她?何況她未必肯隨我走?此時,這東房裡,走出來一個人。秀俠搶趕就趴在房瓦上,那人卻走到了院裡,向北屋裡說:「你們還沒歇足嗎?到東屋來,老張他要推四十兩銀子的牌九,你們來壓吧!也該叫七爺跟兩位七嫂子歇會兒啦!」

  藉著從北房透出來的燈光,隱約可以看出來,這人穿著官衣,卻是個官人。秀俠趕緊又爬到後屋,探出頭來向北房去看;就見北房裡先是有幾個人答應,接著房門就開了。出來了四五個人,有的穿官衣,有的穿便服;裡面並有個身穿閃著光的緞子衣裳大胖子送這些人出來。這些人就都回身說:「我們到東屋推牌九去,無論如何我們也得熬這一夜。七爺你就放心歇著吧!我們敢擔保,那使寶劍的小娘兒們一定不能來。」

  那個被稱為「七爺」的就是薛老虎,他哈哈大笑說:「不怕,我很放心。其實那使寶劍的小娘兒們若來,我倒很喜歡。我這幾個屋裡的人,舊的是太舊了,不順手的又太不順手!我倒想弄個會武藝的小娘兒們,一來叫她陪我睡覺,二來叫她給我護院。」旁邊大概有個人是在這裡護院的,大家就都拍著他的肩膀向他一陣笑。

  那個薛老虎笑的聲音比誰都大,房上的秀俠此時氣憤填胸,真想立時跳下去,揮劍就把他殺死。這時,房下那夥官人跟護院的都進東屋去了,待了一會就聽摔骨牌聲和狂笑聲。北屋卻有個僕婦出來,把門輕輕帶好,轉身往西面一個小門裡去了。秀俠在房上站起身來輕輕的由東房踏過了北房,到了西邊。

  原來這裡有一個跨院,很小,只有南北共四間房。南房黑洞洞似無人居住,北房的窗上卻浮著燈光,那婦人就進了這北屋內。秀俠也由房上跳下,雙足落地,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就輕輕的走到那屋門前,只聽剛才進屋去的那僕婦,跟她的同伴說話,說:「那幾個當差的老爺們,都沒有一點規矩,當著兩位姨太太他們嘴裡什麼話都說,七爺也滿不在乎!」秀俠卻從背後抽出了白龍劍,驀然將屋門一拉,屋中有三個僕婦,同聲問說:「是誰?」

  秀俠站在屋門口,把寶劍一晃,厲聲說:「不許作聲!」就有個僕婦嚇得「咕咚」跪下了,那兩個也都戰戰兢兢躲到了牆角。跪在地下的這個僕婦就向秀俠叩頭,央求說:「小姐!饒了我吧!我是僱用的!薛老虎作的壞事都與我不相干……」秀俠擺手說:「我不殺妳們,妳小聲說話,告訴我,那孟家的女兒胡家的媳婦在那屋裡?」

  躲在牆角的一個僕婦,就向窗指著,打著顫說:「就在這南屋鎖著了。沒嫁胡家的時候,她很依從七爺,這回,她不聽話了,招怒了七爺!」秀俠就又問:「還有什麼搶來的婦女沒有?快告訴我!」跪在地下的那個僕婦說:「再沒有啦!薛老虎倒是霸占過不少,可是都依了他,都作了他的姨太太了!」秀俠又威嚇著說:「不許妳們動!」

  她隨就一手持劍,一手擎起來桌上的一盞油燈,出屋,到那南房前,用寶劍削落了鎖頭,踢開門,進屋用燈去照。就見屋中是空洞洞的,連一些家具也沒有。地下臥著一個婦人,手腳都被人綁著,頭髮蓬鬆,看不清楚面目;尤其可憐的是這少婦渾身的衣服都被斯毀,露著脊背。秀俠把燈和劍放在地下,就上前將這婦人扶起。

  這婦人被秀俠扶起,她還只能唑哧唑哧的喘息,卻不會呻吟。秀俠知她口中塞堵著東西,隨就由她口中揪出來一條很長的汗巾,婦人這才哭出聲來。秀俠囑咐說:「小聲些!」隨又用劍將婦人手腳上的綁繩全都割斷。這時外面卻人聲鼎沸,喊說:「有賊!有賊!」秀俠大驚,先將地下的燈吹滅,然後揹起這婦人來;並囑咐說:「抱住我的肩膀,不要怕!」隨就提劍跳出屋去。

  這時這些官人和護院的,已都各持兵刃闖進這小院來。秀俠卻揹著那婦人早已上了房,急匆匆踏著瓦走。就像一隻狸貓似的,頃刻之間她就由北邊的後牆一躍而下。這時莊內還亂騰騰的,喊聲四起,燈火齊明,一群人在那裡瞎拿亂捉。秀俠卻早已進了柳林中,用劍割斷了馬韁,她抱著那婦人就上了馬;「得得」的蹄聲緊響,這匹馬就飛出了樹林,越過小溪,像一支箭似的往北走去。

  走出約二里之遙,秀俠見身後沒有喊聲了,沒有火光了,她才將馬勒住。就問說:「妳是孟家的姑娘,胡三的媳婦嗎?」那婦人答應了一聲。秀俠說:「好,我先給妳穿上一件衣服,然後我送妳見妳的大伯!」說著,秀俠就在馬上,把自己身上的小袷襖上罩著的一件青布單褂脫下,替那婦人披在身上。婦人卻哭啼著,說:「我對不起我的婆家!我男人也叫薛老虎打死了!我沒臉再見我婆家的人……」

  秀俠說:「妳不要哭,妳男人他並沒死!以後,只要妳安分跟著妳的男人過日子;那就很好。過去的事都不怪妳,妳別傷心,我把妳交給妳的大伯,我還要趕緊回來殺那薛老虎!」說著秀俠藉著天上的星光,詳細找著了往北山去的那條路,她就載著這婦人,催馬走去。只見黑天沉沉,銀星灼灼,晚風颼颼,雙人匹馬,馳奔如飛,不多時就進了那北山的山口。

  此時山中的花草都掩覆在夜色的幕下,連一聲鳥叫也聽不見,對面,遠遠的卻有一隻燐火似的燈光。馬迎著那盞燈走去,少時來到臨近,這邊就是一輛騾車,車上的胡二、車下的李四,齊聲問說:「陳小姐,把人救來了嗎?」秀俠就說:「救來了,你們把人攙下去,上車快些走!」那婦人哭著,被胡二、李四扶下馬來,攙上車去。

  胡二又過來,向秀俠感激涕零的說:「陳小姐,我們將來怎麼報妳的恩呀?」秀俠卻急急的說:「快走,快走!這些話都說不著,你們就想法把這媳婦藏嚴密了,別叫她露頭,因為我只能給你們救回來人,卻不能永遠保護著你們。」當下那婦人的哭聲仍然沒斷,車聲轔轔,燈籠一明一滅的順著山路往北去了。

  這裡秀俠也撥轉馬頭,輕快的又走出山來,想要重到薛家莊將那薛老虎殺死。她催馬又往東走去,才走了不遠,忽見迎面發出一陣蹄聲,也來了一匹馬。秀俠吃了一驚,趕緊將馬收住,一手摸劍,向前問道:「你是作什麼的?」前面的那匹馬也來到臨近,馬上的人也高聲說:「張姑娘,妳把人救走了,妳還要往那裡去?」

  秀俠聽出來就是那少年的聲音,不由暗笑說:你這時才來幫助我?我早把人救出去了。隨說:「你別管,我還要回去殺死薛老虎,要留著他,還是本地的禍害。」那少年卻笑著說:「不用妳去了,剛才妳走後,我已結束了薛老虎的性命。可是,殺死了他,本地的官衙一定要緝兇,就許又連累那媳婦家的人。我現在就往縣衙,趁著黑夜向本地縣官嚇一嚇,告訴他,殺人者是我張雲傑,與別人都無干。他若認真辦案,可以派人去捉我;倘若誣陷良民,我就要取他的首級。」

  說時很急,那少年就催馬過來。與秀俠二馬相擦之時,他還就勢拍了秀俠的肩頭一下,溫柔的說:「姑娘,我真欽佩妳的武藝。請妳再到那店中等候我,我少時就去,咱們倆再詳談。」說時少年的馬飛馳走過去了。

  這裡秀俠勒馬呆呆的姑立,雖然微寒的晚風吹著她,但她的臉上還不由一陣發燒。雖然說了幾句話,但秀俠並沒再看見那少年的容貌。一瞬間少年走過去,她回首去看,夜色卻吞沒了那少年的人影馬跡,耳邊只聽有「得得」的蹄聲漸漸消逝了。秀俠心中倒覺得好笑,暗想:白天他還跟我假稱叫什麼黃一飛,現在匆促之間他又不打自招,又說他叫張雲傑,大概這才是他的真名實姓。可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來歷呢!到店房中等他回來,我就詳細告訴他呢!或者這個人還能幫助我去找寶刀張三報仇。

  她撥過馬來,又順著這條路,再向山那邊去走;但此時她的馬卻走得很慢了。一邊走,一邊想:在我救那婦人走後,薛家莊就已然大亂,大概是那僕婦給壞了事,今天若不是我的武藝高強,就怕逃不出來了。可是在那護院莊丁和官人,各持兵刃,紛亂搜拿之間,那張雲傑還能夠趕了去將薛老虎殺死,然後他又從容騎著馬逃出,這個人的武藝也真不弱了。只可惜我不知縣城是在那裡,不然我也趕了去,與他競一競身手!心中又是羨慕,又覺驚奇,不覺得馬就走過了黑茫茫的山路。

  眼前卻又望見了那處鎮市,就是白天自己同那少年對飲,和一同在店房中休息了一會的地方。此時她心中很是躊躇,暗想:我若到那店房去等他,少時他一定去,不定又要對我說什麼話,那人初見我時很靦腆,但後來他又很不規矩。我們一對年輕男女,深夜同住在一處店房,徜若被人知道,成了什麼事情?即或沒人知道,我也……她輾轉尋思,既覺著這樣作是不對的,可又有些留戀不捨。眼看已來到市鎮上,鎮上雖街道清清,更鼓徐徐,可是店房門首還懸掛著很明亮的燈光。

  秀俠在馬上逡巡了一會兒,忽然就一下決心,揮鞭策馬急急走過了這座市鎮,鎮外也是黑夜之下的莽莽曠野。秀俠就催馬急走,一直走過了許多岑寂如死的村莊,她在馬上覺得疲倦了,東方卻已發現了微微的曙色。秀俠看見天光快亮了,就很欣喜,暗想:我趕緊走,先找個地方歇歇。索性歇一天,那張雲傑一定就走過去了,那麼我們也就不能遇見了。這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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