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風雨雙龍劍 | 上頁 下頁
一六


  這裡幾個中了袖箭的人,傷勢倒都不大厲害,可是都怕紅蝎子前來復仇。宿雄也很擔心,就命人加緊的防備,並說:「晚間都要把狗放出去。」院中有個柴草垛,宿雄也叫人挪開,恐怕紅蝎子晚間來此放火。並叫他兄弟宿勇、盟弟李殿傑、秦保旺、馮玉、貫龍江及眾壯丁輪流防守,一夜也不許睡。他看著都已佈置好了,他這才又牽上馬,提著雙鈎,向他兄弟等人說:「我還得走,我叫陳姑娘奔大石溝找李雲慶去了。可是那段路極難走,她未必能找得到;我很不放心,我要追去看看,咱們幫人幫到底。」說著,他出門走去,順著曲折的小道,策馬往西。

  走到那片松林的後面。還往西,越過了兩個村子,就望見前面一座山嶺,那就是大石溝。山色是黑的,但山後噴著霞光,有成群的暮鴉都「刮刮」叫著,由那山邊飛往松林中去了;天色真已不早了。宿雄催著馬走,同時驚疑的睜著眼四下張望,惟恐紅蝎子沒跑遠,現在又繞道追上自己來。其實,紅蝎子雖然兇猛且會打袖箭,可是自己並不怕她;只怕的是她暗中尾隨著自己,跟著自己把陳秀俠找著;然後她再暗中下手,殺死了陳秀俠,劫去了白龍劍,那豈不糟!其實已盡了自己的力量去救人,救人不成,也沒法子;可是以後究竟難見陳仲炎之面,尤其對不起那已故的鐵掌陳大爺,他一面提防著一面走去,少時就進了大石溝。

  大石溝是在山中的一股很寬的道路,有稀稀的人家,宿雄一走進來,就直往他的好友李雲慶家去。還沒有走到,就見迎面來了一騎馬,宿雄倒吃了一驚,趕緊收住了韁。及至對面的馬來到臨近,他才向著晚霞映到山裡餘光,看出是陳秀俠。他即叫說:「陳姑娘,妳找到李雲慶家裡沒有?」秀俠卻顧不得回答,她只驚慌著問說:「紅蝎子走了沒有?」宿雄說:「被我們打跑了。捉住了她三個嘍囉,都押在衙門去了,妳別怕了!」秀俠這才說:「我好容易才找到李家,可是聽他家裡的人說,李雲慶是往開封府去了,是前天走的。」宿雄也不由一怔。秀俠又說:「我就也沒有進去……」剛說到這裡,忽然她又「哎喲」一聲驚叫起來說:「紅蝎子又來啦!」宿雄趕緊回頭往後去看。

  只見一騎馬飛似的向他二人趕來,那馬上的人模樣雖看不清,但是看那頭髮的樣子,和人馬未到,先「颼」的飛來的一支袖箭,果然是紅蝎子。於是宿雄趕緊向秀俠說:「決隨我走!」當下宿雄催馬在前領路,秀俠鞭馬隨後跟隨,兩匹馬就像驚弓之鳥似的,飛一般向西逃去了。

  鐵蹄敲在石頭道上,「得得得」的奏出急遽清脆的響聲。後面那匹馬也箭一般的趕來,且高聲尖銳的呼喊道:「秀!秀……」秀俠心中悲痛恐懼,連頭也不敢回,催馬緊走。

  少時,他們兩匹馬就走過大石溝,出了山口。宿雄因見她騎的這匹馬很快,就把她放了過去,催著她說:「妳在前面,快走,一直走!快!快!」當下宿雄就摘下雙鉤,兩手一分,橫馬斷後,秀俠已在前飛奔去了。紅蝎子也越過山路,追近來了。宿雄卻掄鉤迎將過去,大聲喊說:「賊娘兒們!妳不要命了嗎!」紅蝎子卻撥馬躲開去,又顛又喘,擺手道:「你別管!我追的是秀俠,我要那口寶劍!」

  宿雄也喊道:「有老爺在,妳就休想追!休想要劍!」他掄鉤撲上來,紅蝎子也狠狠的用劍相迎。這一女一男,一口劍兩把鉤,雙馬往來,又交戰了十餘合。宿雄見秀快已經去遠,他就不肯再多費力氣。他就亂舞雙鉤,逼得紅蝎子退後幾步,他就哈哈狂笑,罵了兩聲,撥馬又向西北跑去。

  紅蝎子氣得幾乎由馬上摔下來,她喘了喘氣,又催馬去追。追下又有半里地,天漸昏黑了,秀俠的人馬已沒有了蹤響,可是宿雄在前面相離不遠,已將被她趕上。紅蝎子就又取出袖箭,一按彈簧,「颼」的一箭正射中在宿雄的右膀上。宿雄卻伸手由肉中將箭拔出,「吧」的往下一摔,回首罵道:「賊婆浪,狗賤婦,妳這箭就能射得倒老爺嗎?」紅蝎子氣得又要打袖箭,宿雄催馬一面潑口大罵,一面向前狂奔。那前面黑壓壓的又有一片樹林,宿雄催馬逃到林中來,原來秀俠也在那裡。

  秀俠驚慌慌的說:「宿大叔,如果紅蝎子追進林裡,不如我去見她。我把白龍劍給她,以後再設法追回。」宿雄生著氣說:「憑什麼?只要她進林來,我就叫她死!」說時林外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原來是紅蝎子趕來了。林中的秀俠嚇得動也不敢動,宿雄卻哈哈大笑說:「賊娘兒們!只要妳敢進林來,那可就是找死呀!」說著話,卻聽蹄聲不停,「得得得」越來聲音越小,似乎是那匹馬已走往別處去了。

  宿雄就回首說:「怎麼樣?我諒紅蝎子也不敢進林來。」他下了馬走出樹林,往四下看了看方向,他就趕緊叫說:「陳姑娘!陳姑娘!」秀俠由林中騎馬走出,宿雄就說:「好辦了,現在天這麼晚,咱們也不能在林裡藏一夜,回我家裡也不穩妥;反正這時即使紅蝎子再追回來,咱們也不怕她啦!她那袖箭在黑夜裡打不準。」隨又壓下一點聲音,說:「往西,十里地有一座海潮庵;是尼姑廟。那裡的尼姑名叫法師傅,年有六十多歲了,跟個老和尚一樣。有膂力、會武藝,她那座廟孤零零在山凹裡,廟中又沒個男人;可是三十多年來沒出過事,連強盜都不敢往那裡去。妳就可知那老尼姑是有多大的本領了。我雖沒到過廟中燒過香,可是我想她也略略曉得我的名氣。我把妳送到那裡暫住,管保紅蝎子不能找了去。妳只在那裡躲避三五天,以後我就把家裡那點事料理好了,也許能把紅蝎子拴住。我就送妳到中牟縣找妳叔父去了。」

  秀俠想了一想,就說:「人家那廟裡能夠收留我嗎?」宿雄說:「一定能收留,妳是個落難的姑娘,尼姑就不能不發慈悲。」當下秀俠想了想,自己現在無處投奔,只好由著宿雄安置,於是她就點點頭答應了。宿雄就收鉤上馬,帶著秀俠遶過了樹林向西走去。因為沒有紅蝎子在後追趕,他們倒也不必催馬急奔了,所以慢慢的走。這時雖已天黑,可是地上的殘雪還能使人認得出路徑。

  宿雄在前,陳秀俠在後,兩匹馬踏著殘雪,在夜色混沌之中向西。那北風就像刀子似的,割著他們的臉。宿雄這時肩膀上的箭傷很痛,大概流了不少的血,但他忍著不做聲,心裡想:這算什麼?叫個賊娘們射了一支繡花針似的袖箭,我雙鉤手就能疼得哎喲嗎?那樣,我太不是漢子了。

  秀俠卻在馬上低著頭暗中流淚。她想:我為了報父仇,為了這口寶劍,受了多少苦難?紅蝎子,她雖然凶狠,但她對我實在不錯;自然我不能跟她那樣的強盜為伍,寶劍也不能給她;我是應當逃。可是我這次的逃,總多少有點兒對不起她!二人心思不同,但馬卻往同一方向走去。走約十里,天色越發昏黑,又進了一股山路。這股山路很窄,兩旁怪石猙獰,秀俠看著卻很害怕,並且宿雄對於這裡的路徑也像不大熟悉。

  又走了多時,找了半天,才來到一座廟前。廟並不大,門外像是有幾棵不很高的松樹,宿雄就說:「到了,下馬吧。馬就拴在這裡不要緊,沒人偷。這裡妳就是請賊來,他也不敢來。」秀俠心中很驚訝,不知這廟中的老尼姑究竟是怎樣的人?下了馬,宿雄將兩匹馬全都拴在樹上,他就上前打門。他打得很急,那門環子「吧啦吧啦」的在這夜靜的荒山裡,十分響亮。少時就見由那廟門縫裡,透出來一線的燈光,就有女子的細聲問:「外面是誰?」

  宿雄卻隔著門,恭恭敬敬的答道:「我是東邊宿家莊的宿雄。現在帶來了一位受難的姑娘,要來見法老師傅,求慈悲慈悲!」裡面沒有言語,那線燈光也忽然逝去。宿雄就回身坐在廟門前的石階上,他悄聲囑咐秀俠說:「回頭見了那位老尼姑,妳別說話,妳就哭好了,她一定能收下妳。」又待了半天,宿雄又聽見門裡的腳步之聲,他就站起來。

  裡面一影,門就開開了,現出來一隻燈籠,和兩個女僧。秀俠在這邊仔細去看,就見其中果然有一個身材很高,滿面皺紋的老尼。雙鉤手宿雄藉著燈光望了望這兩位女僧,他就猜出這一定是那法老師傅同著她的徒弟;遂深深作了一揖,說「老師傅,黑天半夜我們來到這裡,多有驚動!可實在是有急事,我是東邊宿家莊的宿雄,早先以保鏢為生;我的老婆也常來這裡給菩薩爺燒香……」

  那老尼似乎知道他的來歷,便擺手不叫他說,指著門外的秀俠,問說:「她是你的什麼人?」宿雄叫秀俠過來,秀俠就哭著,向老尼行禮。老尼也還了問訊,宿雄就把秀俠的家世和她遭遇的經過,以及現在被紅蝎子逼迫的情景都說了一遍。末了他就說:「這個小姑娘,我沒法安置她,想來想去,我就忽然想起把她送到這兒來。我瞧這兒頂穩妥,一來是地方僻靜,二來是老師傅的威名足把那賊娘兒們鎮住。再說只叫她在這裡住四、五天,我就……」說到這裡,那老尼領著秀俠進去,就把廟門關上了。

  宿雄雖然還沒把話說完,可是他已然放了心。又坐在門外石階上歇了一會兒,喘過氣兒來,傷勢也不怎麼疼了,他就想:沒想到法老師傅竟這麼容易見,也算陳姑娘該脫此難。她這匹馬繫在門外也不大妥,賊倒不能偷去,可是紅蝎子倘若來了呢?一瞧見馬她就知道人在廟裡了。於是他連自己的馬全都解下來,就騎著一匹,牽著一匹,往山外走去了。在黑夜間他趕回了宿家莊。這時,雪後嚴寒,北風越颳越緊,山裡更是寒冷。

  陳秀俠被讓進海潮庵內,那老尼的徒弟,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尼,就把她帶到一間空房裡去住。這空房裡也沒有燈,秀俠摸了摸,就摸著一座破灶和一舖土炕,似乎這裡早先是個廚房,炕上有一張席,一條棉墊子,秀俠臂間還挾著那口白龍劍;她就先將寶劍放在炕上,又將屋門關好。隨後她脫了鞋,上了炕,身躺在涼蓆上,上面蓋著那條棉墊。雖然寒冷使她哆嗦,可是這一天的驚慌危險,到如今才算度過;她又不能不自慶僥倖,同時感謝宿雄。心想:多虧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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