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五三


  說到這裡,他不禁老淚縱橫,允貞趕緊向他解釋,道歉。他卻連擺雙手,說:「你不用介意,我不是找你給我兒子報仇來了,我的兒子還多,死上一個不要緊。再說既在江湖廝混,早晚命歸陰曹。我不心疼他,我是來見你謝謝,我還要跟著他們和你,都到京城玩玩。崇楨爺是煤山吊死的,咱們最不濟也得去向他老人家弔祭一番。」

  允貞心中局促不安,表面卻十分坦然。他把這些話拋開,並不答覆,只說:「年羹堯也在此處,你們曉得嗎?」

  他是隨便說出這句話,不想曹仁虎、周潯、白龍餘九,尤其是素來最驕傲的路民瞻,一聞年羹堯之名,他們就像聽了一聲雷響似的,齊都吃驚。又如欣見甘霖下降,一齊的不勝喜悅。路民瞻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周小緋也說:「我得見見年二爺去,我還沒見過他!哎呀,這可算是能夠見著他了!」

  喜歡得直拍手。當時都問年羹堯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允貞說:「我聽說他住在什麼江安店。」

  周潯趕緊說:「走!」拉著他的女兒。路民瞻在匆匆洗臉,換鞋。曹仁虎也梳他的白髯,整衣戴帽,並趕緊叫人到院裡去叫他的女兒曹錦茹。少時就匆匆地走了,只把允貞扔在這裡。

  允貞不由得面色慘白,慘白了半天,也發了半天怔。他那小常隨倒是趕過來跟他談話,要細敘別後之事,他也無心去聽,就微微的歎氣,獨自毫無精神的離開這裡,又回到店房。

  他的店裡冷冷清清,秦飛在那裡哼哼哎哎痛得好像要死。了因卻早已走了,留下一張字柬,歪七扭八的寫著核桃大的字,是:「某已去,曹老頭既來,恐無好意,但某不怕他,今晚我雖將蝴蝶兒送回,卻仍不叫年羹堯得意,必定大鬥一場,以決雌雄。某是俠客第一名,你若幫他們,惹惱我,恐無好結果。某劍下不留情,望你三思之!」

  允貞看了,不禁一笑,但趕緊拿起字柬,走到院中,本想出門找了因去,卻又聽見廚房裡刀勺直響。驀憶起,對了!今晚我還要請客,請年羹堯,甘鳳池,如今了因雖已去了,曹仁虎等人卻又都來了,更得多預備些酒菜。

  他今天連午飯也沒有吃。因為這些事使他太費心思了,他忘了渴與餓。這時不過下午四時。天陰,雲黑,卻有如薄暮,他趕緊命人預備座位。命店中的夥計持帖迅速分途去請曹仁虎、周潯、路民瞻、白龍余九、甘鳳池與年羹堯。

  店裡兩個夥計分途去後,他一個人在屋中,「咄咄書空」。

  「年羹堯!年羹堯!」

  他自言自語地嘴裡不禁念叨著這三個字,年羹堯是本朝進士、學差,然而江湖上這般義士豪傑,除了一個壞人了因,無不向他拜倒。他究竟有什麼雄奇的能力,竟收攏了這無數的兄弟。」

  「哈、哈、哈、哈!」

  他又不禁大笑,心喜,暗道:我若把他一人得到手內,何愁帝位不歸我允貞所有?——當下,允貞喜歡了。

  窗外,雷起雲騰,好像神龍將要飛起,風雨欲來,佐命的賢臣,齊在手下。雖然他們還都懷念著「先明」,什麼「崇楨皇帝」,然而我自有辦法。我允貞就是皇帝,他傲然的揚起了他的方臉,直睜著兩隻細眼睛。至於了因,雖不願與他結為仇敵,並且還想使他改進惡行,也與甘鳳池一樣的留為己用。可是那個人還不要緊,那和尚雖兇猛,卻還不難對付,蝴蝶兒回來,他更沒放在心上,他只是嫉妒而且有些畏懼年羹堯。

  天簡直要下雨,但卻又不沛然下,只是悶熱,雷空響,雲還在積。他這神龍似是尚難騰空而起,使他真急躁。廚房已將酒席備好,將他這屋子的隔壁也打開了,將裡外兩間,通成了一大間,擺上兩桌酒席。每桌上四個「冷葷」,也都擺好了,就是客人還一個也沒有來到。

  又待了些時,前往江安店送帖的那個夥計回來了,說:「那裡的二老爺還沒在家,說是往莫愁湖吃飯去了。」

  允貞就說:「難道他那裡連一個人也沒有嗎?」

  夥計就搖頭,說:「倒還是留著三個人,一個是個老管家,問他什麼,他也是說不知。再有兩個也是聽差的,好橫!青坎肩下的腰帶上,都別著小刀子!」

  允貞不由有點氣,心裡更恨年羹堯的驕恣自大、目中無人,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可是當時他的臉上依然一點聲色也不露,就把頭點了點,什麼話也沒有說。而這時去那陳舉人家給曹仁虎等人送請帖的店夥也回來了。這個人倒能辦事,他手裡的帖子也役送到,因為沒有人收。他並給帶來了一個人就是「小常隨」。這小常隨見了允貞的面,依然是「奴才」見了「王爺」的樣子,唯恭唯謹。

  允貞叫店夥全都走開,獨自與他談話,小常隨就悄聲說:「爺!我勸你還是走吧!別跟他們來往了,他們因為不知道爺是怎樣一個人,還算好。背地裡說話,除了路民瞻,倒還佩服您,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呀!若是您帶著他們到了北京,他們知道了您的來歷,立時就都得翻臉無情。他們還說了,將來要叫我跟著小緋一塊兒上什麼石門去。那裡住著個姓呂的俠女,叫小緋跟她再學武藝,叫我作買賣,我是實在沒有法子,一來我是怕他們,二來小緋對我不錯……」

  允貞就不叫他往下再說了,只說:「你跟他們在一塊兒也好,因為我無暇顧你。那姓呂的俠女名叫呂四娘,總不致於是個女強盜,我也不想去見她。我只問問莫非曹仁虎他們去找年羹堯,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回去嗎?」

  小常隨說:「我現在就為這件事情來的,他們一個也沒回去,都跟年羹堯赴宴去了。在莫愁湖邊,陳舉人在那裡有一所樓,那裡也有廚子……」

  允貞趕緊問道:「莫不是那陳舉人請客?陳舉人跟他們那些人也都很好?」

  小常隨搖搖頭。這時外面的雷聲更沉,嘩嘩的已經落下雨來了,屋中更覺昏暗,蒼蠅都從簾縫裡飛進來,去吃那為客所設的各樣菜。小常隨把話又往下說,因為他的聲不大,而窗外的雨聲卻十分嘈雜,雷聲也屢響不止。因此允貞須要側耳細細地聽,他微微地聽說,大概是年羹堯在莫憋湖邊,不知是幹什麼了,根本就沒進城。只叫兩個健僕先回到江安店,曹仁虎等人到江安店去找,是那兩個健僕說是年羹堯和甘鳳池,全都在莫愁湖邊上。

  曹仁虎等人又立即出城去找,他們就在那湖邊見了面,因就想要宴會。陳舉人湖邊的別墅地點甚為清幽,就好像是半個主人。所以現在能夠把年羹堯等人全部都讓到陳家的那別墅裡去臨湖開筵。剛才叫曹錦茹回到陳家,原以為是允貞還在那裡,大概是要請允貞也去。可是看了看允貞已經走了,他才把話向小常隨說明,小常隨可又不知允貞住在哪家店裡,直到這裡的夥計去送請帖,小常隨這才跟了來。

  允貞聽了這些話,立時就要走,小常隨卻說:「外邊的雨太大呀!街上大概都成了河啦,您走怎麼走呀?再說曹錦茹進到城裡是還有別的事。她說她還到年羹堯的店裡等著什麼和尚送回蝴蝶兒。人家並不是誠心敬意地來請爺,爺去不去不要緊。」

  又說:「爺這兒預備的菜飯是要請他們嗎?我看不必了,他們現在一定都喝上吃上了。他們跟年羹堯都是自己人,把咱們看作外人。」

  允貞也不聽他的,心裡十分的急,先叫來店裡的廚于,吩咐其餘的菜都不必預備了,這些就先擺在這裡。他又叫店夥給他借來了一份蓑衣、草帽披戴好了,自己就去備馬。小常隨卻還在這屋裡,聽廚子說是還有一個被和尚打傷的是在另一間屋子裡躲著了。他就猜出來是秦飛,遂往那屋裡看去了。

  在這沉雷劍雨之下,城內郊外,到處都是雨水急流,卻無行人蹤跡。可是允貞騎著他的馬,他沒帶著兵刃,只是一蓑一帽,衝破煙霧,又出了城,重來到了莫愁湖畔。此時這裡楊柳全都垂著頭,順著枝條向下流水,湖面上霧氣騰騰,再也看不見一隻遊船。樓閣房舍更都如被厚紗遮住,他哪裡認得何處是那陳舉人的別墅。他就在雨中揮鞭,鞭都揮不開,馬也向前走不動,順著湖岸走去。正在走著,忽聽見「吧」的一聲,不知是什麼東西竟打在他的草帽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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