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四五


  年羹堯在這呆了半天之後,他好像是已有所悟。就不再向蝴蝶兒追問了。好像是已經問出來了,用不著再說了。他含著微微地冷笑,又呆坐了會,便又向蝴蝶兒笑著,說:「不必再提了!我就是把你接出去,也不再問你這些話了。」

  蝴蝶兒卻過去拉住了他,說:「您今天先別走,我還有些話要跟您說呢!」

  年羹堯說:「說話的日子還很長,何必急在這一時,我要趕緊回去。因為店裡大概還有人等我。」說著,把手奪過來,他就走出了厘子。金老婆兒說:「寶貝兒快送送老爺!」

  蝴蝶兒神情黯然,向外送了送,在樓梯旁昏暗的燈光裡,就見年羹堯帶著四個健僕,腳步」咚咚「一陣亂響,下樓走去了。

  蝴蝶兒回身進了屋,金老婆兒隨著進來。蝴蝶兒拿著剛才年羹堯的一張莊票給金老婆兒。雖不認識字,可是專能認識票子上的字,就近著燭光看了看。她就認出是本城內有名的大銀莊開出來的銀票,數目是二十兩。一天來一次連茶都不怎麼喝,就給二十兩銀子,這不是財神爺嗎?可是仍然讓她有點擔心,她就向蝴蝶兒說:「寶貝,咱們娘們可真算走了運,我還沒遇見過這樣花錢的哪!可是,得小心他點,他不一定是幹什麼的啦!再說,我看他也沒有接你出去的意思,咱們就把別人都得罪了,可也合不著!」

  蝴蝶兒急躁地跺腳說:「您不要再說啦!」

  昨天蝴蝶兒就獨宿這間屋子。今夜,金老婆兒似乎心裡有點什麼感覺,她有點兒不放心,她的心突突地跳。她就故意說:「今兒各姑娘的屋裡都留著客。我可在哪睡呀?我來陪我的寶貝吧!」

  蝴蝶兒沒有言語,於是她叫來了一個夥計,給她在屋外支一份鋪板,她並切切實實地問夥計:「大門都關好了沒有?」

  夥計說:「已經關好了。」

  金老婆兒又問:「鎖上了嗎?」

  夥計回答說:「鎖得結結實實。」

  金老婆兒就自己叨念著說:「不是我膽小,是現在這種買賣不好做了,什麼人都來了,你不接吧。可哪兒去掙錢?接了這個客,可又得罪了那個客,真雄!花錢的老爺們真難對付。」

  夥計把鋪板支好,就出屋去了。

  金老婆兒把屋門關得嚴了又嚴,窗戶閉得緊了又緊,並把一幅幅的窗帷都放下來。可是屋子裡依然有燈光。屋裡吹滅了燈之後。窗上的光影可更顯著,是那樓欄杆上掛著的燈。一盆梔子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浮在窗帷上,隱隱約約,仿佛還有點兒動。因為是被風吹的,倒好像是有人在那裡站著。金老婆兒真不敢用眼去瞧,她又走進裡屋,就見燈還點著,床上的被褥鋪得很整齊。蝴蝶兒連簪環也不卸,只仍然坐著發呆,金老婆兒就笑著說:「我的寶貝,你怎麼還不睡呀?累了這麼一天半宵的啦,再不歇著可就累瘦了,你的心事也不必這麼多。沒有什麼不好辦的事。只要那位年二老爺能夠娶你,我就也不拉著你。可是,求他多少賞我幾個,因為我也為你墊了不少的錢,操過不少的心了,他也不用多賞,只要能賞我一百兩銀子,我就心足。」

  蝴蝶兒聽了這些話,卻一句也沒回答,一翻身倒向了床裡,蓋上被就睡去了。金老婆兒更覺得憂心,真恨不得得一筆錢就把她放手,因為已經感覺出來了,這不是一只好養活的鳥兒,籠子裡既關不住她,她還把什麼鷹咧、雞咧、老雕呀,真許連夜貓子都能給招來,誰跟她操這份心?早晚一定得出事。

  金老婆兒將這屋裡的燈壓了一壓;然後轉身走到外屋。嘆息著,慢慢走近了鋪板。剛要脫鞋,但忽然見眼前有一條巨大的黑影,是一個人。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就不禁的「哎呀……」

  剛喊出半句來,就忽見眼前寒光一閃,是這人手裡的刀,嚇得她立時就全身哆嘯,喊也喊不出來了。只見這人真如一巨黑鷹似的,悠然間就撲向了裡屋,一準是攫取那只小鳥,——蝴蝶兒——去了。金老婆兒以為還是那天的甘鳳池,她的雙腿雖抖,可是心太著急,急急忙忙地走向裡屋,說:「姓甘的,你這可不能莽撞,我們的姑娘可是年二老的人啦,你惹得起他嗎?」

  這站在燈旁的一個全身穿著黑衣,頭上也包著黑布,身體渾實,手握尖刀的人把臉一扭,說聲:「你少說話!」

  金老婆兒一看,嚇得更哆嗦了。原來這不是甘鳳池,更不是跟年二爺的人,面貌極生,而臉上沒有一根鬍子。那兩隻眼睛瞪得又凶又大。此時蝴蝶兒本來還沒有睡,正在悲痛地想著:年羹堯的脾氣也令人捉摸不定,不知他是否有真心娶我。更不知道他是哪一種人。總之,他就是甘鳳池、黃四、曹仁虎、路民瞻、白龍餘九的那幾個兒子,一類的人,咳!怎麼我遇見的全是這些人!忽然,在她眼前發生這異樣的聲音,她就趕緊翻身,看見了這個面生的突來的暴客,她「哎呀」一聲驚喊,但是這個生客將腰間系著的一塊黑布的「搭包」一抖就解下來了,同時也展開了,撲住了蝴蝶兒的臉。

  蝴蝶兒就覺得一陣發涼,仿佛是無法形容的一陣冷風。立時她的身體顫抖,而知覺仿佛盡皆喪失。這人就將蝴蝶兒挾起,向金老婆兒說:「我帶她去陪一陪酒,因為現在那裡來了客人。年羹堯若是不服,叫他到江邊去找我們!嚇得金老婆兒腿兒一軟,就癱坐在地下了,哪裡還敢喊,敢叫。眼見此人,——比那甘鳳池還猛悍,他真像鷹攫小鳥似的,就把蝴蝶兒給攫走了。簡直也不知道怎樣飛去的。此時,蝴蝶兒被挾在那只有力氣的膀臂之下,被黑布搭包蒙著頭。並且這黑布搭包還有一股濃烈的涼藥味。她的知覺已經清醒,就極力的掙扎,但是一點也不管用。

  她又喊叫說:「難道你們不怕年羹堯?」

  可是也不知喊出來沒有,只隱隱覺得似乎隨著這人由高處而墜下,驚得她又將雙目緊閉,但結果是一點兒也沒摔著。現在仿佛離開豔春樓了。因為外面有些夜風兒,吹進了她的褲腿、衣管,她仍然被這個人挾著走。但又似爬到高處,而忽然又墜下來了。這種種感覺都跟那次在湖裡被劫於船上的情形,完全兩樣。倒很有趣似的,心裡漸漸地坦然了,暗暗地說:我倒要看看你把我弄到哪裡去?莫非又是白龍餘九的那幾個來找我?上一回,我都跑開了,這一回我又得跑。不但跑,我還得把年羹堯、甘鳳池全都找了來,那時看你們鬥得過鬥不過?所以,現在她一點也不掙扎了,並且一點兒也不害怕,她就來個「聽天由命」。她相信她的命大,無論到哪裡,絕吃不了虧。然而,這個挾著她的人,胳臂用力極重,好像一根粗棍的鐵箍似的,箍得她的身子很痛。她不由得叫喊,但是只叫了一聲,她就不敢再喊叫了。

  因為恐怕這個人一發怒,會把她扔到河裡去的。她不能夠吃眼前虧。連從高處把她扔下去再摔傷,她也怕。因為過去她曾為了腦門上有一塊傷而受盡了人們的白眼。現在她不願再損傷了她的容貌,她認為只要是容貌無損,她就不怕一切強敵。她能夠用美豔的容貌去折服他們。當下她緊緊閉上了眼睛,就覺得這個人如風一般地急行。而且忽然高,仿佛爬到了城上,忽然低,仿佛又躍落在城下。耳畔的風也呼呼地直響。風更寒,也更大。不覺就像到了一個地方。然而這個地方極為低狹,連這個人也是彎著腰進來的,好像是個穴。她不由得渾身打顫,心說:我許是遇見妖怪了吧?現在被妖怪給拉到洞裡來了吧?她不由得就又喊了聲:「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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