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四二


  年羹堯說:「這金子不是全給你的,是叫你趕快給她預備出一間屋子來。」

  金老婆兒點頭說:「年老爺不必吩咐啦,由現在起,這屋於就是我這個寶貝的啦,那嫣香住這麼好的房子她也不配,我再給她另找房子。這裡哪點地方陳設得不好,我趕緊就給改樣子,要不然明天我就給再添置點東西。」

  年羹堯說:「這就行。可是叫蝴蝶兒在這屋裡住,卻不能再叫她見別的客人!」

  金老婆兒笑著說:「這還用您囑咐嗎?別的人,就是沈萬三抬著聚寶盆來,我也給他一概擋駕,就是……」

  不由得皺著兩道蒼白的眉毛說:「那姓甘的要是再來可怎麼辦?擋他擋不住呀!我剛才又聽人說了,他拿鐵錘子能夠像當核桃那樣咬著吃,連根拔一棵樹,就像別人拔一根草,他還會上房,簡直是個老虎精……」

  年羹堯說:「不要緊,他聽我的話,我保證他絕不能再來,可是,你知道我是個什麼人嗎?」

  金老婆兒笑著說:「我老了,我的眼睛可還沒花,別說您

  還在我們這兒坐了半天啦,就是我一見著年老爺的時候。我就斷定您是一品大老爺。至少也跟總督平肩膀兒。」

  年羹堯說:「不許向外多說。」

  他說這六個字的時候,雙目直射出威嚴的光芒,像刀光那樣森森可怕。金老婆兒不禁渾身打哆嗦,年羹堯又微笑了笑,站起身來說:「我要走了,明天再來。」說著,他向外就走,金老婆兒,跟著往屋外送,並說:「年二老爺明天可想再來?」

  又暗暗地推蝴蝶兒,悄聲說:「你倒是往外送一送啊!也說一聲呀!」

  不能說會道,平常在屋裡連坐都坐不住的蝴蝶兒,此刻不明白為了什麼,不知是什麼事壓住了她的心,她竟不會說什麼話了,腿仿佛也邁不出門檻,只掀著一角簾子,斜倚著屋門,含嬌的笑了笑,說:「明天可一準……」

  她忽然又一陣悲戚,眼角又迸出來眼淚,被簷下的燈照著瑩瑩的如同珠子一般。年羹堯出了屋,回首說聲:「你回去吧!」

  就帶著四個健僕,走下樓去。

  這時各屋依然有絲竹弦管之聲,細細地奏著,有纖柔的歌聲嫋嫋飄著。年羹堯走出了豔春樓,天已昏黑。當空一鉤新月,發著淡淡的光,附近倒還熱鬧,停著不少車轎。還有點著個小燈兒賣吃食的。幾家妓院。人還不斷地出入。街上的梆鑼卻已敲了三下。年羹堯就在前面大踏步地走,身後四個健僕緊緊地跟著,但他們主僕彼此卻都不說一句話,就這樣,過了兩條街,回到他們住的旅店門前。

  這原是一家很大的旅店。裡面住的是官宦闊客和往來的富商。店裡的人,此時多半還在秦淮河那一帶遊玩歡樂,還都澄有回來。所以店門也還設關。門前掛著一隻大燈籠,紅紙剪貼的幾樣扁體的字是「江安老店」、「仕宦行舍」,年羹堯才走到這裡,突然就看見在門的右側,站立著一條影子,當時他略略地止步,但他身後的四個健僕,立時就全都從坎肩下麵抽出了匕首。匕首的光與天空上的星月相映,一閃一閃的。可是那條黑影竟一點也不挪動,直等到年羹堯定眼仔細地對他看出,上前拉了拉他的手,他才說:「好!好!你就同我來吧!」

  他就拉著那人,與他一同進了店門。後面的四個健僕也一齊收起了匕首,隨之走入。

  這人正是甘鳳池。他對於年羹堯似乎是非常敬服,但年羹堯也對他很是尊重,兩人走到屋裡。這屋裡是三大間,兩明一暗。他們進到暗間裡,這裡還有一個守屋子的老僕,趕緊就把燭光剪了剪。等到他的主人和甘鳳池對面落了座,他就出屋去了。這屋裡堆積著許多行李,多半都卷捆著,可知他們是準備著上路,不想在這裡多留。行李之中以書卷為最多,足見年羹堯是一位飽學之士,是一個文人,可是壁間又懸掛著裝在鯊魚皮鞘之中的寶劍,牆角還豎著一張已卸下弦的硬弓,更有箭弧。這可就令人懷疑到這位主人,他莫非也近于一種俠客?

  甘鳳池將兩隻粗胳臂放在幾上,彎著腰,鬍鬚也幾乎都攤在幾上,像一堆沽了泥的麵條似的。他的樣子很怪,他的兩眼萌出來一種誠懇的光,說著很痛切的話,說:「剛才我到那裡,其實是因為見那女子很好,不該叫她在那裡。我想拉她到我家去作我的妹子,因為我的母親腿腳不能走動,我要叫她去伺候我母親!」

  年羹堯微微笑著說:「甘兄弟!你的人是很好,既是個孝子,又是個俠士。可是你想,你由青樓中硬拉一個人去你家,這事情辦得到嗎?而且那女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跟著你們去受苦。甘兄弟,這件事你辦的未免魯莽。可是也不要緊,我是知道你的。不過,關於伯母無人服侍的事,前天我也給了你一錠金子,叫你去雇個人,服侍你家老母,兄弟,我看你是馬馬虎虎的,大概你是把這金子又弄丟了吧!」

  甘鳳池搖頭說:「沒有,我原想雇一個人。在我家裡服侍我母親並代做飯。我出城想去找我認識的人樵夫施阿大,不料施阿大正給鄰家辦喪事。那辦喪的人家連一口棺材也設有,阿大給滿村裡求錢,也沒求來,只拿一領破席捲死屍,死的人還有孤兒寡婦,我看他們可憐,就把那錠金子給了他們了。」

  年羹堯點頭說:「這事做的對!」

  甘鳳池又說:「我怕給他們的錢還不夠。所以我今天才在夫子廟賣藝,本想掙些錢再給他們送去。可是不想沒什麼人給錢,只有那個女子,她給的錢不少。因此我才覺出她是一個好心的人,我才想去救她。」

  年羹堯說:「那些事情不必提了,你也不必賣藝,我的錢還帶的很多。」

  甘鳳池卻站起身來,擺動著兩隻粗大的手掌,說:「我不能夠再要你的錢,咱們雖是好朋友,可是你的錢是你的,是你父親年遐齡作湖北巡撫掙來的。是你中了翰林,當了差掙來的。都是清朝的錢。我是大明的百姓,我不要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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