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這回可叫得真是清楚,他又嚷說:「咱們走吧!行啦!……得了好就快點收吧!不想允貞仍然催馬去逼那兩個人,那兩人卻往他們那輛車去跑,車裡原來還有一個人,卻是商人的模樣,大概是怕傷著他,所以驚慌慌地提著個藍布包袱,由車裡鑽了出來,剛要下車,允貞的馬已經沖過來了。這商人「哎喲」一聲驚叫,跳下了車,卻把手拿著的包袱扔了,包袱系得又不結實。當時散開了,而裡面的精緻的木匣,和大大小小至少有幾百顆珍珠,就都像豆子一般地灑落在地下。這商人更急了,跺著腳說:「咳!這怎麼辦!」

  趕緊就彎腰去撿,也顧不得車軋著,馬撞著。而遠處看熱鬧的跑過來幾個,不是幫助來拾珠子,簡直是要搶珠子。秦飛不由得有些眼饞。然而他又怕事,就更加著急地大嚷說:「咱們還不快走嗎?」

  此時允貞看見了灑在車轍裡、泥土裡的那些珠子,雖然他並不驚奇。

  一因為自幼就看見大珠子不計其數,真比看過的黃豆還多。這實在不能叫他看在眼裡,但是這究竟是在路上,路上的一輛車裡,就帶這麼些個珠子,卻也有點令他納悶。這時,那兩個使刀的,一個是凶眉瞪眼掄刀去驅趕那趁勢兒搶珠子的人。另一個——穿著藍綢褲子的,原來他到車上是又取了一件傢伙,向著允貞就打來。允貞當時就撥馬躲開了,這人的這件傢伙原來是個鏈子錘,鐵鍊約有三尺長,錘不過香瓜那麼大,允貞還真沒見過這種傢伙。那人一下沒有打著,又掄起來打第二下,但第二下也沒有打著,第三下又狠狠地打來,並說:「叫你認識認識我飛錘龐五!」

  允貞卻巧妙的一伸手,就將他那錘給抓住了,一用力,那龐五當時就撒手,飛錘得到了允貞的手中。同時又將劍一掄,嚇得龐五趕緊跑開了。允貞這才催馬向南而去,秦飛緊緊的跟著,蹄蕩塵揚,走出約有一裡多地,才見那小常隨在路旁等著了,於是三匹馬又緩緩的行走。

  現在秦飛很懊悔,不該勸「爺」見了人就打,現在真打起來了。倒沒有打了「鋼頭金鋼」、「鐵臂羅漢」,可是一開頭就打了四個鏢頭,這不單不講理,還得罪江湖朋友,除了我老跟著他吃他,不然將來我秦飛就沒法子在江湖上混了。何況強中更有強中手,爺他不錯劍法好,力氣大,可早晚得碰個大釘子,這還行!這豈不叫我的時得提著心?

  這時允貞很得意的,把那奪來的鏈子錘,在馬上玩了半天,並且掄了掄,秦飛趕緊躲開點。怕他一失手,再挨他一錘。只見允貞笑了,幾個月來,也沒有看他這樣笑過,於是秦飛就趁勢進言說:「爺!您要是打江湖,聞名氣,也得把人分清楚了點!綠林強盜可以打,江湖歹徒也可以打,可是別胡打呀!像剛才,那車,別看只是一輛,可是我一瞧,就知道是鏢車,因為有四個鏢頭保著,也不插鏍旗,我就知道車裡一定有貴重的東西,果然是珠寶客人。那些珠子不定得值多少錢?他要是有數兒,全數拾起來,別叫人搶去,也別丟一顆,那還好點。要是受了損失,四個保鏢就得賠他。那四個人,咱們只知道其中的一個,名叫飛錘龐五,他的錘也丟了,這個仇結下的不算小,您別看他們的本領都不大,可是他們必定是久走江湖,必定認識難惹的!」

  允貞淡淡地笑著說:「我願意多見幾個難惹的,我出來就為的是遇見幾個豪傑,如果此刻遇見,當時還就回北京」。

  秦飛不言語了,心卻更發愁,知道不遇見豪傑他是決不回去。然而若是遇見了,也不能夠就好好兒的交朋友吧?千思萬慮的跟著又走,肚子也餓了,更怕那四個鏢頭再追了來。於是他就趕在前邊,領著路,快快地走,奔向了一股偏東去的岔道。又走了約四五裡,便到了一個鎮市里,也就駐了馬,說:「爺!咱們找個地方,先吃午飯吧」!

  這個鎮市也不算小,約有數十戶人家和店鋪,房子卻都東倒西斜,沒有什麼整齊的,街上的車轍很深,土很松,被風一吹,就揚起來多高的塵土,能夠迷了人的眼睛。允貞已經和他騎的這匹馬一樣,渾身、滿頭都是濕濕的汗水。但是,他見這裡倒有幾家小店。門前懸掛著笊籬,表示是住客帶賣面。也有小飯鋪,門前掛著圓的,下麵垂著紙穗的面幌子。可是髒的很,那小屋子,像他這樣的魁偉身軀,只有低著頭才能夠進去,並且還沒有近前,蒼蠅就嗡嗡叫著往人的臉上撞。

  允貞下了馬,還不禁猶豫,他那小常隨也餓得直打哈欠說:「爺!就在這兒用膳吧」!

  秦飛趕緊向他使眼色,認為他說錯了話,「爺」字還可以叫,「用膳」這兩個字是決不可在外邊胡說亂道的,除了皇上跟王爺,貝勒,才管「吃飯」叫作「用膳」,現在既到江湖上來,什麼「用膳」?叫人聽著多紮耳?不如乾脆說是「打尖」。

  結果由允貞找了一個比較乾淨的小面鋪。這屋的外邊,柵下有用磚徹就的台兒,就算是桌椅,允貞坐的地方露天而涼爽,塵土刮來可是更多,他就沒法子顧及了。於是,由秦飛將馬系在門前的一塊石頭上,允貞將鏈子錘,寶劍都放在磚臺上,他覺著熱的很,叫小常隨幫助他脫下大褂,露出裡面穿的醬紫色團龍緞子袷襖袷褲,還覺著熱。小常隨取出一把大摺扇,替他呼呼地扇著。秦飛叫堂館沏茶,下麵,並給打一盆洗臉水。

  水是涼的,用的是破木盆盛著,那塊手巾髒得簡直不能用,幸虧小常隨帶著新的羅布,撕了一塊,給「爺」搽臉。但那麼白淨的羅布剛在水裡蘸了一過,就髒得成了抹布了。這時忽聽身旁「吧吧」、「嗚嗚嗚嗚」有人擊節,並且奏起音樂來了。秦飛趕緊說:「喂喂喂喂!別在這兒拉,走吧!走吧!沒錢給,我們不是闊大爺,我們是走路的。」

  允貞搽了臉一看,見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癆病鬼,拉著個「呼呼兒」(胡琴),帶著一個衣服檻樓,十一二歲的女孩子,手敲著竹板,唱有:「老薛保上前雙膝脆,尊一聲三娘聽端詳……」

  這大概是梆子腔。

  允貞趕緊叫小常隨拿銀子給他們,小常隨就拿出來約有四錢的一小塊銀子,放在那拉胡琴的手心裡,這拉胡琴的望著允貞,稍微的欠身道謝了。允貞趕緊拂著手說:「走吧!走吧!」

  這時飯鋪的堂倌給送出茶來,也看著這位客人太闊了。秦飛卻又十分不高興,宣向小常隨低聲說:「以後再遇見這事,就是有爺的吩咐,你也應當先找我,我帶著另錢啦,頂多給他一文半文的,也就打發走啦,還能夠掏出銀子來?你們真沒走過江湖,金銀在外面是能夠隨便顯露出來的嗎?再說,咱們這是出外啦,不是在家裡,金子成山銀成庫,你能夠帶出來多少呀?就這麼隨便的給?」

  小常隨也不言語。允貞坐在那裡,看著那把破茶壺,髒茶碗,卻仿佛又有些厭惡,小常隨趕緊過去給擦茶碗,倒茶,允貞捏著鼻子才喝了一碗惡劣味道的熱茶。面也端來了。

  秦飛在那邊連茶帶麵湯一齊喝,拿筷子挑起來有手指頭粗的麵條,用嘴吹一吹就往嘴裡送。允貞這幾天吃的麵食,雖並不比這好,可是仍覺著不大習慣。小常隨取出來由北京帶來的,府裡的廚子特做的醬肉。本來是一大包,吃得已沒有多少了。而且因力天暖快要壞了,但允貞仍然拿筷子挾著吃。這時候那唱梆子腔的父女坐在路旁,還沒有走,卻就有兩匹馬也一齊來到。當時一片塵起土揚,都落在面碗裡,允貞就非常不樂意。更見這兩匹馬也都在這裡停住了,馬上有三人,不住的向他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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