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洛陽豪客 | 上頁 下頁
五〇


  楚江涯搖頭說,「這不象男子應當說的話。我只問你。蘇小琴,你將對她如何?」

  李劍豪一聽,當時更仿佛要瘋,面色慘白,發呆不語,半天才一跺腳,說:「我不再見她!我走也不見她!永遠不相見!」

  楚江涯氣得自他的手中突然將劍奪過來,「吧」的向桌上一拍,震得燈燭都幾乎滅了,罵著說:「我今天要替蘇小琴殺死你這忘八蛋!你為什麼對人家的姑娘始亂終棄?」

  李劍豪趕緊擺手說:「小點聲!小點聲!……」

  楚江涯說:「小聲什麼?全城的人早就都知道了,都知道你男扮女裝……」

  李劍豪說:「男扮女裝是真的……」

  楚江涯又說:「你住在蘇家裡院將近三個月……」

  李劍豪想了一想,點頭說:「日子差不多,我去的時候她院裡的牡丹剛開……」

  楚江涯又說:「你與蘇小琴發生了曖昧之情……」

  李劍豪卻正色並搖頭說:「沒有!」

  指天指地的又說:「絕沒有!只是她跟我,我跟她,二人很好,無話不談,就是了!」

  楚江涯冷笑著說:「反正你也洗刷不清,你洗不清沒什麼,人家蘇小琴卻耍終身受辱。」

  李劍豪涕泗滂沱,竟至抽噎了起來,說:「我,我實在是對不住她!我原也想是將來與她結為夫婦,可是後來一看,不行!」

  楚江涯問說:「為什麼不行?」

  李劍豪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她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她的哥哥都作了官,我卻是自幼就隨著父親流浪,一貧如洗,仇人環伺……」

  楚江涯微笑著說:「這不像是你的真話,年青的男女,既已混在一塊兒了,就不管這些事,我替你說了吧!是不是因為她的爸爸蘇老太爺是被你殺死的?」

  他原想李劍豪聽了這話,一定又要昏倒,一定又要剁他自己的右手,卻不料李劍豪現在竟瞪大了兩隻滿浸著淚水的大眼睛,忿忿地說:「那是誤傷,因為他將我逼到村外要殺我,我才還的手,可是我也沒想傷他,他單劍小霸王蘇黑虎一生作惡,本也該死,但……我也不是心裡不難過,我就跑到山中,不敢再去見蘇小琴!」

  楚江涯說:「小琴對此事還不知道,她只是的時在思念你,你殺死她的父親,不願再昧著良心去娶她,這原也對。可是你要叫蘇小琴為你相思死,她也太可憐了。據我想:她爸爸是被誰殺死的,都不用提,一輩子也不用提說,你還是先去見見她,安慰安慰她,然後你去闖一番事業,回來再娶她,因為你們兩總是好過,而且都已盡人皆知了,她得從一而終,才對得起她家的貞節牌坊。蘇老太爺雖是已被你殺死,但他一定暝目。至於以後你們小夫妻過上了小日子,於鐵雕,岳大雄,魯雄,雲媚兒,他們苔再去找你們麻煩,我楚某無論何時,也願拔刀相助!」

  李劍豪搖頭說:「不行!你是好心,但我不是那樣人,我殺了人家的爸爸只好將來給人償命,沒人殺我我自刎,如若殺人之父,占人之女,那不是我李劍豪,你楚江涯大概也不能那樣作!」

  楚江涯說:「我卻,我卻……我要是你,我可想的開,因為蘇小琴姑娘太美麗了,人才,武藝,都太出眾了!所遇的事情太委屈了!她那女子又太癡心多情了!」

  李劍豪決然地說,「我有法子能夠叫她對付我斷了念頭!」

  楚江涯擺著手說:「不用!不用!還是叫她想著你點好!」

  李劍豪說:「今夜我特來還劍!」

  楚江涯卻將寶劍仍交給了他,說:「你再拿走!連馬我都送與你啦!」

  李劍豪說:「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洛陽,盼楚大哥能夠到隱鳳村東,洛水河邊,送我一程,我還有事要求大哥!」

  楚江涯說:「有什麼事你不會現在就說嗎?」

  李劍豪卻搖頭說:「不!大哥!明日准見!」

  說時轉身急快地出屋,「嗖」的一聲,上房走去了。

  這裡,楚江涯又對著孤燈發怔了半天,很後悔,不該放他就走,總而言之,無論他說得怎麼有理,也得叫他娶蘇小琴,或是乾脆叫他把蘇小琴拐走,不然,美劍俠一個人在這兒可怎麼辦呀?我又只能想想她,不能真去巴結她,更別說娶她——那我的太太當時就得打碎了醋罎子!可是,美劍俠要落得很傷心,我想她的時候,我也得永遠傷心,我可不願那樣。我必須明天一早就趕到洛河,攔住李劍豪,即使爭殺一場,我也不能放他走,得逼著他到蘇家,由我作媒,叫他們在孝服內成親……對!」

  他吹燈睡了一會兒覺,天還沒亮,就爬起來,換衣裳,又把小廝叫醒了,給他打來洗臉水洗臉,然後,拿上寶劍——他朋友這裡也沒有馬,他只好到街上雇了一輛騾車,東門的城門剛開開,就出了城,過了鋪戶還都沒有敞開門板的東關。「咕嚕嚕咕嚕嚕……」

  趕車的老頭兒晃搖著鞭子,嘴說著:「得兒!唔喝!」

  這是跟騾子說的一種「儲」,由這爺頭兒的嘴裡說出來,聲音模糊不清,而那匹拽著車的老騾子也就居然聽得懂,下坡的時候應該慢走,走乎坦地的時候無妨飛快,與老頭兒的「口令」非常的合拍,這樣就快要走到隱鳳村了。在西方天空此時仍然嵌著灰色無光的半圓形的殘月,東方飄浮著幾塊朝霞,顏色是那麼淒豔,如薄命女子,陽光的金針如利劍似的向著朝霞刺去,朝霞漸漸地消失了。

  偏北的隱鳳村樹木廬舍依然籠在煙霧裡,模模糊糊宛若呈現著哀愁,「蘇小琴一定在那裡晨睡未起,雖然看不見她,也可以想像得出她那恍恍的睡態,相思淚是否濕透她的枕邊?綺麗夢仍否飄在她的眼前?痛苦情有幾許深?壓在她的芳心心底!她能想得到李劍豪是此刻就要走嗎?好!我替你送一送他吧!不,我非得替你把他強留住不可!」

  繞過了隱鳳村,楚江涯還扭著頭向那邊看了看,然後再看前邊,更覺著荒曠,而地下卻坎坷不平,墳頭上落著老鴉,嵩草間垂著朝露,成千成百的小麻雀見了車來,就驚得「普嚕嚕」如下雨似的飛起。又轉過了伏牛崗,就來到洛河邊,河裡因為前昨兩日的大雨,河水陡漲,滾滾蕩蕩的濁波,飄著白色的泡沫,急馳地,去而不返的樣子自上游向下流去,岸邊是扶疏的楊柳,柳絲長拖到地,飄飄擺擺地舞弄著晨風。楚江涯就叫車:「停住吧!停住吧!」

  他下了車,往南邊去望,遠遠之處,黃土山上飄著白雲,看不見李劍豪的蹤影,近處低頭瞧,濕泥上也沒有馬蹄的痕跡,楚江涯就心裡說:「莫非他又變了主意?又不走了?」

  趕車的老頭兒下了車,找了一塊石頭,就向地下一坐,從褲腰帶上摘下小煙鍋兒,煙荷包,火鐮,火石,「吧」的一聲打著了火兒,就把煙一口—口地吸。楚江涯向各處張望了半天,忽見自西北方,發現了一匹黑馬,起初只象個小黑點兒似的在那裡移動,可越來越近,越放大,在飄灑著銀色塵埃的陽光裡向東飛馳,撲奔這輛車而來。楚江涯興奮得不知要怎樣才好,趕緊迎著走了幾步,他看出了來者是誰了,他喜歡極了,大聲叫著。「蘇小姐!小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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