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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十三章 素幔低垂,怪貧婦半夜擊棺 美劍俠揚劍捉凶

  楚江涯的身上雖未受刀傷,但是這一陣拳,腳踢,棍打,他也已經鱗傷遍體了。不過,他自始至終可沒有呻吟一聲,更不用說喊叫求饒。於鐵雕於是喝令眾人住了手,他不禁說:「好漢子!」

  呂信說:「什麼好漢子,分明是一個潑皮,咱們再來一頓棍子,叫他索性緩不過氣來也就完了,然後咱們就走開此地!」

  於鐵雕說:「洛陽城是個大所在,咱們豈能那樣辦事?他因為偷去咱們的馬,咱們才打他,如今把他抬出去就是了!」

  他又喊了一聲,就叫馮七,洪二,把楚江涯攙架了起來。楚江涯這時又蘇醒了過來,他微微地冷笑,被人推出店門,洪二又向他踹了一腳,他就又在地下滾了一滾。這時門外有許多的人都在看著不平,其中就有楚江涯所熟識的人,這人先趕過來扶得楚江涯坐起,憤憤地說:「楚大爺,你天天騎著馬出門,今天你的馬都沒啦,你哪能夠偷他們那些賣藝人的馬?他們是訛賴你,是欺負你大爺!大爺,我攙著你到衙門告他們去吧?你看他們把你打得這個樣子?」

  楚江涯向地下啐了口血,因為他的牙已被打掉了,他的一身好衣服也都被打碎,而且滾沾了許多泥土,臉上手上也盡是傷,但他霍然立起了身,拱手帶笑地向著四圍的人說:「諸位不用關心了,他們的手下沒有力氣,他們膽子又不如狗,沒敢動刀槍,我姓楚的既沒成殘廢,就不算什麼!而且他們是冷不防打的我,又是大夥一齊上手,不算得好漢。什麼話也不必說了,狀我也不告,兩三天之內叫諸位再看吧!說著,他就忍痛邁步,依舊回到了他住的那家店中,可是他一進店門就要倒下,幸虧旁邊有店夥扶住了他,攙著他進屋。他也不躺下歇息,就先託付個店夥,進城去找他那朋友,說是無論如何今天也得給送來一口寶劍。斯時,屋外擁擠著許多的人都說:「對!楚大爺你把傷養一養,得跟他們去拚拚,出出這口氣,不然就請美劍俠來幫助你。」

  楚江涯仍是微笑,說:「這點棍棒微傷能算得什麼?勞你們哪位的駕,給我拿一些老酒來吧!」

  店掌櫃就叫人給他買來了一些老酒,楚江涯自己用了一塊布蘸了酒向著棍傷之處搓擦,漸漸地身上的血液靈活了,他又忍著痛躺下歇息了一會兒。這時一些看他的人也走了,他朋友家中的那個小廝就送來了一口寶劍。這口劍外表看來,好象是個古董,將劍抽出了鞘,也不怎樣寒光耀眼。可是,確實是純鋼,確實是個名器,至少此劍在人間有一二百年了,劍鋒喝過必不止一兩個人的鮮血。因為楚江涯的那位朋友,本是洛陽的世家,所以才能有這等的寶劍。

  當下楚江涯便將劍放在身旁,又叫店家給他快做飯,他雖然周身都受著傷,但吃的還不算少,精神也頗為充足。對於五福店裡的那些人,他一字也不提了。等到薄暮的時候,他派了那個小廝悄悄出去打聽了一次,小廝回來報告說:「五福店現在只留下三四個人,那十多個人在店裡吃過了飯,又都走了。他們是分成了三四批,都是往東去了,還都帶著兵刃。」

  楚江涯一聽了這話,立時就奮然坐起了身。小廝又說:「剛才就有府衙門裡的官人,也到那店裡盤問去了,他們若不是拿出了點錢給打點了,就說是賣藝的,說是因為楚大爺拐去了他們的馬跟刀,他們才動手打的。可也怕,哼!也怕,得把他們揪到衙門裡去!」

  楚江涯又冷笑了笑。又待了一些時,天色漸黑了,他就叫這小廝在此給他看守著屋子,他就忍著傷痛,剝下來身上的破衣服,換上了包袱裡的青色衣褲和軟底的鞋。他下了炕,連站都像是站不住,因為腿酸,身子,臉上,頭上,都像是有些個毒蟲,正在咬他。但他掙扎著,走出了店門,便一直往東去。他這時手提著寶劍,心中已不似白晝之時那樣的平和,他已不是為打不平,為管閒事了,而是他要攪到底,若不讓那岳大雄於鐵雕等人傷一半,死一半,他是絕不甘心,絕不能伸今天挨了打的這口氣。斯時,夜色茫茫,銀星滿空,下弦的月影在天邊懸著,散下來微微的光,他又走到了隱鳳村前。

  此時隱鳳村中,燈籠點得很多,更聲也響亮地敲著,莊丁們都預備著木棍,長槍,單刀,還有預備下弩弓,袖箭,跟一堆碎石頭的。村中莊丁原有四五十人,人家輪流著巡查,輪流著吃飯跟出恭。因為今天楚江涯在東關被打的事情已傳到這裡來了,並且晚半天又連發生了兩件怪事;一件是在將要用晚飯的時候,就來了一個討飯的娘兒們,年紀不大,穿的衣裳雖舊可也不髒,拿著個小瓦盆,來到蘇家門前要飯吃,並說是由別處趕來的,因為知道了蘇老太爺才朝南海回來就死了,必是成佛去了,家裡的少爺小姐們必定要大行善事,周濟窮人。所以她才趕來討飯,還想要留在這兒幫些日子的忙,將來求些賞錢或帶些剩飯,好回家去供養她那瞎眼的婆母。說得是極為哀婉,三少爺振傑一聽,就把她留下了,並給了她一身白淨的孝衣穿上,叫她幫助宅裡的女僕去做錫箔——即是把錫紙做成假的金銀錁子,好預備著焚燒。

  這本是一件小事,可是李國良忽然覺著那婦人面熟,好象是在哪裡見過面,又看出那婦人可疑,因為他聽那婦人的說話並非豫西的口音,他就嚴厲地究問了半天,雖然蘇大少爺振雄說,「一個貧婦,既從遠處趕來幫忙,為圖一些便宜,咱們留她在這裡做些雜事,喪事辦完了之後,就打發她走,也無多大的妨礙。」

  三少爺振傑又幾乎為了這個婦人,跟李國良吵起來,他說:「你老人家就不用多管了!我們怎麼也能容下個閒人,又是個年輕的很安穩的媳婦。你不必多擔心,你快去想法找岳大雄,找雲媚兒,找您的……去吧!」

  但李國良卻囑咐眾莊丁們,對那來歷不明的婦人,須要小心防範,不可忽視。另一件事就是剛才,天色已快要黑了,忽有個人騎著馬闖進了村,口中連喊。「將李劍豪交出來便沒事!否則三天以內,就叫蘇家出事!」

  連喊了兩遍,莊丁要圍住他把他捉住,可是此人雙手都持著刀,十分的兇猛,發完了話,從容出村而去。有此兩件事,所以村中的人個個緊張了,知道今晚必定不能安眠,不但要保護蘇家,還要互相護衛鄰舍。

  這時李國良李老英雄對於那貧少婦大起疑惑,心說:「莫非她就是雲媚兒?」

  但那日在平陽府自己被岳大雄等人所追之時,雖隱隱見其中有一婦人,模樣兒卻沒看清,所以也不敢斷定,只是陣陣掠起來驚疑。還有,就是蘇小琴的心裡最為急躁,她白晝跪靈,哭泣,已經弄得她很是疲乏,兩眼早就紅腫了。可是因為周圍的這些事,她到了晚間更是興奮,她將長大的孝衣脫去,身上只穿著一件瘦短的孝衣,晚飯也用得不多,她的那三位嫂子都勸她去休息,她卻也不理。她手提那口「青蛟劍」,一會兒來到門外,一會兒又走回門裡。靈堂之內,素帳被晚風吹得不住飄拂。

  棺材前的殘燭,照著那一桌祭席,地上還留著沒掃乾淨的紙灰。靠著牆放著兩個箱籠,內中是僧人道士留在這裡的法器。在東屋中,卻是燈光閃爍,有許多女人的聲音在那裡談話,並雜著她三哥蘇振傑的聲音。她就走了過去,一手提劍,一手悄悄掀起了竹簾走了進去,竟無人覺出。——因為屋中的人太多了,都是僕婦,現在都忙碌著折疊金銀錁子。這些人不只是本宅的僕婦,還有村中鄰家的婦女,跟那個外鄉來的貧婦。蘇振傑雖還穿著白袍子,可是他此時的「神氣」一點也不像是個「孝子」。

  他高興,笑著,「叮啷噹啷」揉著鐵球大聲說。「由這時到三更天,你們若是有人能疊出一千錫箔來,我就命廚房煮一隻雞給她吃!」

  那個外鄉來的貧婦就說:「哎喲!要了我的命,到三更時,連五百我也弄不出來呀!」

  蘇振傑笑眯眯地說:「那,你可就吃不著煮雞了!」

  這時小琴站在人的身後,而且躲避著燈光,隱藏起寶劍來。她細細觀察著這個婦人,就見這人很年輕,雖然也穿的是白布孝衣,可是有一雙繡花的鞋,頭上沒有什麼簪環首飾,但梳得極為光整。尤其是兩隻手折疊那錫箔,故意顯出她的敏捷超過別人。蘇振傑說的那些話,別人都不言語,她卻不住抿著嘴兒笑,眼珠兒也亂轉亂溜。但是,不防她一瞧就瞧到了小琴的身上。

  她的眼光跟小琴的眼光對在一處,立時就感出小琴有一種威嚴,逼得她的目光不得不轉向旁邊。她悄悄地問旁邊的一個女僕說:「這就是宅裡的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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