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洛陽豪客 | 上頁 下頁
四一


  他說出了這話,有的仍然不服氣,要迎出村去鬥那些人,有的卻轉過臉去撇嘴,說:「他搶了人家的刀馬,往咱們的村裡跑來,這不是有意給咱們招惹麻煩嗎?不如咱們先把他打出去吧!」

  可是有的人又覺著楚江涯說的話很對,而不住點頭贊許,說是:「咱們只要保護住了咱們的村子就是,那些人若是不來,咱們也不必去尋他們打架。」

  李國良此時是最為急怒,他嚷著說:「那些人會怎能夠不來?除了我獨自去會他們,跟他們講開了,我這條老命由著他們殺死!我的兒子並沒藏在這裡,叫他們休來擾這個村子!」

  他說的這話聲音雖很大,但因為旁邊人語紛紛,也沒有人聽明白了他的什麼兒子的事。蘇振傑跟他的大哥振雄也都抱著長大的白布孝衣,從門裡出來了。這蘇振雄在外經商,聞知父親的凶耗,昨天才自潼關趕到。他也聽說了這位楚江涯便是救過他父親性命,而且護送過他父親歸家,父親臨終又曾囑咐與他結交為友的那個人,就很恭敬地往門裡去讓。蘇振傑卻滿面驚慌之色,問著說:「是金鞭岳大雄來了嗎?於鐵雕那些人都來了嗎?……雲媚兒也來了嗎?……現在什麼地方啦?……」

  楚江涯也顧不得答覆他的話,卻拉了李國良的胳膊一下,說:「李老英雄,現在你可千萬沉著點氣!」

  李老英雄是面容慘黯,雙手緊緊握著他的那杆長槍,仿佛如今他只等待著仇人前來拚命——只有這件事他還明白,別的事他就跟傻子一樣了。蘇振雄過來挽住了手往大門裡請楚江涯:楚江涯將刀跟馬都交給了別人,他也就邁步上了石階,忽然看見蘇小琴也出來了。她是粗布的白褲子白短衣,頭髮用白繩兒系著,臉上也沒擦著脂粉,可是因為氣憤,也顯出有些嬌紅之色,手中提著一口有白絲繩子的劍,劍光閃閃奪目。楚江涯本應當從她的身旁走過去,但此時他不禁赧然了。蘇振雄就給引見說:「這位就是楚江涯義士,這是舍妹。」

  楚江涯先拱手,又趕緊改為打躬,小琴倒像是沒看見似的,就讓了讓路,等楚江涯走過去,她卻發急地向下麵問說:「到底那雲媚兒來了沒有呀?」

  下面的人有的呼「姑娘。」

  有的叫「小姐」,都說那些人現在村外了,在河邊了,有人更高聲呼喊著說:「小姐!你率領著我們去吧!去把那些忘八蛋都宰了!不用等他們找到咱們門口兒來。」

  小琴憤憤地舉起來寶劍,跳下了石階,就要帶領著這些人走去。楚江涯卻回身就說:「姑娘不必去了!等他們找到莊裡來再說!」

  他又不便將小琴拉住。那邊的耿四搖晃著鋼叉,激著小琴,恨不得立時就走,幸虧有蘇振傑攔住了他的妹妹,蘇振雄也大聲呵斥住了眾人,不許胡談亂講,不許輕舉妄動。這樣一來,小琴才沒有率眾出村,而眾人的嘈雜聲也漸漸平靜了下去。楚江涯就見蘇振雄不愧是蘇家的長子,很能夠鎮服得住這些人,而一轉臉,又恭謹帶著笑地讓他進內談話,態度和藹,真是一位善於貿易的大掌櫃的模樣。楚江涯進內,又被請到外院的專為接待來賓的臨時客廳裡,此時裡院正誦著經。

  蘇振雄與楚江涯敘了幾句閒話,便叫僕人請來了他的二弟振忠。這位丁憂歸家的縣太爺,是攜眷自山西任上坐著馬拉著的轎車今晨來到的,面上不僅風霜之色未褪,而且顯出悲痛過度,形容俱毀的樣子。尤其他知道楚江涯就是他父親臨死囑他務須結交的那位俠客,他本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他也不知道楚江涯有多大的本領,所以非常感覺不安,連說了些客氣的話,也都文縐縐的,楚江涯倒聽得懂,他的大哥卻聽不懂。少時蘇振傑也進來了,說:「剛才有人騎著馬跑到河邊去看了看,那裡卻連個人毛兒也沒有,大概都嚇跑了,不敢來啦!」

  楚江涯怔了怔,就說:「那岳大雄等人雖然是江湖上的強霸,可是這裡的老太爺既已亡故,大概他們也不能相逼過甚,只是今晚請府上派幾個人,要小心一些就是了!」

  蘇振傑聽了這話,倒還不大慌忙,他的大哥二哥,卻都害怕了起來,於是就懇請著楚江涯搬到這裡來住,並問了他現在的寓所,就要給他取來行李。楚江涯說:「我本沒有什麼行李,今晚我也不必在這裡住。不過我是一定盡力幫忙的,何況我也跟岳大雄雲媚兒等人結下了仇恨,即使我不惹他們,他們也必不肯饒我了。」

  蘇振傑蘇振忠二人聽了楚江涯的話,齊都現出感激之色,口中更是稱謝不置,蘇振傑的心懸了半天,如今又放下了,心裡說:「只要有楚江涯,再加上我的妹妹,那就全都不怕了,那就用不著我再著急了。」

  這時裡院又敲奏起各種法器,僕人進來請三位少爺去跪靈燒紙。三位少爺就一齊請楚江涯在此坐候,他們往裡院去了。這時屋中沒有別人,楚江涯可真是懊煩,而且慚愧,因想著自己生平也沒作過似今天這樣的拙笨事情,馬匹一聲不響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咫尺之間,竟被人盜了去,而自己竟沒有追的上;自己雖又搶了一匹馬,也奪了人家一口刀,可是岳大雄追趕上來之時,自己竟不敢敵他的「金鞭」,而且,簡直是逃到這村裡來了。今天的事誠然是滅盡了自己平生的銳氣,若是被蘇小琴曉得了。若是自己不再顯露顯露才能,不爭回來這口氣,那縱伎無人知曉此事,自己也真無顏見人了!

  想來想去,就覺得連坐也坐不安,忽然看見門關了,李國良又從外面走進來,他的那大紮槍也不知放在哪裡了,但面色比剛才更為慘黯,楚江涯就過去悄聲對他說:「李老英雄,如今愁也無益了。咱們可要精神些!把膽子振起來,刀法劍法預備熟了,以便到的——我想就在今晚,咱們耍跟那些人拚拚,因為人家蘇家除了與雲媚兒有隙之外,跟岳大雄等全都無仇,這裡的老太爺一死,他們更不願到這裡來,如果來了,那不是因為我給招來的,便是為要尋找你家父子。」

  李老英雄聽到這裡,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他的身軀,鬚髮,全都亂顫,他說,「我……非要……離開……這裡不可!我本是往平陽去找鎮三峽,卻不料鎮三峽已隱居不問江湖事,不肯來救他的徒弟,也不肯幫我,才致我被岳大雄,被那些人趕到這裡。可是我回來,蘇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也都回來了,人家一家好好的人,豈可為我所累?我一定得離開這地方!」

  楚江涯搖頭說:「那也不必。」

  李老英雄又說:「我不離開,他們那些人也絕不能來,他們不怕別的人,必是怕蘇小琴,美劍俠。一定……但是,我不能依賴此地,叫,叫個女孩子來保護著我!我要走,要舍了我這條老命!」

  楚江涯一聽,就細細地想,也相信那些人都是被小琴的名氣鎮住了。

  他因此就更覺得慚愧,歎了口氣,也點頭說:「好!你真不愧是一位老英雄,你很有骨氣。那麼,現在我就回一趟東關,到五福店裡看看他們回去了沒有。然後,我或是與他們在那裡比個高低,或是我就回來在此防夜。你,再去尋覓他們。」

  李老英雄就點頭說:「好!好!你立時就去吧!我等候你到天黑的時候,如若星星出來了,你再不來,那我就不管你了,我就要走了!」

  楚江涯心說:「這個老頭子好怪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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