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洛陽豪客 | 上頁 下頁


  小琴說:「我的事情比你們還多,可是我不象你們這樣懶?你們少嚼一點舌根子也就行啦!」

  金媽趕緊帶笑說:「得啦!小姐您別生氣!我這就給您澆花兒,我就拿噴壺去。」

  小琴瞪了她一眼,金媽又笑著說:「小姐!我還忘了給您道喜啦!」

  小琴突然又吃了一驚。

  金媽走過來真給小琴道喜,說:「我剛才聽外邊的人說,小姐,您的名可真大了?二十多個大漢子都打不過您,您怎麼學的呀?明兒也教給教給我好不好?省得我將來回到家,連一個偷雞的賊都打不過。」

  金媽的右眼有點毛病,是早先叫偷雞賊給打的。小琴不理她,只急躁地說:「快去吧!快拿水澆澆這花兒吧!」

  金媽答應著,笑著,大小腳子一扭一扭地跑去拿水去了。這裡小琴的心真不舒展,她彎身以手指輕輕捏去了一朵花上的一個小蟲兒,那不知為什麼流的眼淚,竟「吧嗒」一聲落在花辦上,像是露珠兒似的。趁著無人,她急忙由衣襟下摘手絹擦眼睛,但驀然一抬頭,見西屋的窗帷又揭起來,她覺著李大姐那個人不好,愛胡說,不端重,自己就連看也不看,待金媽拿了水桶跟噴壺出來澆灌牡丹,她也就回到北屋裡去了。她的乳娘何媽媽正在又驚恐又發愁,見了她,就悄聲說:「姑娘!你剛才在東關……」

  小琴皺眉說:「媽媽你別管我!」

  何媽媽著急說:「我不能夠不管你,你在東關惹的那是多大的事呀?魯家五虎是好惹的嗎?再說,老太爺回來也一定不願意,一定埋怨,他才一走你就給他惹事,二少爺那邊要是知道了,也得說這于咱家的名聲不好聽。姑娘!咱們是貞節牌的蘇家呀!十七八歲的姑娘

  拿著寶劍在街上跟一群大漢子打架,弄得洛陽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多不好聽呀!」

  小琴跺腳嚷嚷說:「媽媽!你別再在我的耳旁邊嚕囌!你再嚕囌,我可真要拿上我的寶劍騎上馬走啦。我一走可就走得很遠,永不回來了!」

  何媽媽聽了這話,才嚇得不敢再說。但是小琴的心中仍是煩悶,今天東關的那事竟振奮不起來她的精神,而李大姐的那一席話卻沉沉地壓著她的心,她連茶飯都懶得吃。後半日就沒有出屋,天又黑了,燈又點上了,她就想去睡覺,自思睡了覺之後,才可以免去心中的煩悶,而或者可以夢見江南的滔滔江水與一位少年俠士。她背著銀燈,才脫去了身上的小襖,這時忽然外面有人來了,屋門微微地作響開了;小琴忙回頭,見外面來了一個雲鬢蓬鬆,身著紫色緞子的女襖,青色長褲的人,病態地手扶著門,由淡淡的燈光中傳給她一種親切的微笑。這正是李大姐。原來她的兩條腿竟能下地走路,而且來到這屋。小琴急忙又將小襖兒披上,笑一聲說:「我都快睡了,大姐,你怎麼起來啦?」

  說著話,她同時留心著對方的腳底下,見李大姐的褲管又長又肥,直拖到地,只微微露出一點紅緞的鞋尖,鞋尖是尖得很,但可不小,恐怕後跟是又肥又大。李大姐扭扭躡躡很不自然,很慢地走進屋來,門隨

  之帶上,何媽媽就近過去笑說,「大姑娘的病好點啦嗎?」

  李大姐微微地笑說:「倒是好了點兒啦。」

  她的那明亮的雙眸不斷地盯住小琴。小琴裡面穿的是貼身的粉紅羅衣,趕緊扣紐扣。李大姐半天才走進來,就細聲細氣地說:「我因為一個人在屋裡覺得發悶,才來找我妹妹說說閒話兒!」

  何媽媽說:「可不是,天還太早,我們姑娘今兒也是太累著啦,為一件閒事,我又說了一句話,把她氣得連晚飯都沒怎麼吃,這麼早就要睡,我也不敢攔她。——大姑娘來得很好,您小姊倆談談吧!」

  李大姐又輕輕地伸手拉住了小琴的皓腕,說:「別睡!穿上衣裳!小心凍著,來,我給你扣紐子。」

  何媽媽過去把燈挑得亮些,說:「李大姑娘這邊坐吧!」

  李大姐含笑答應了一聲,扭頭去看,見燈旁桌上一口裝飾燦爛的寶劍,她看了一眼可並未說什麼。小琴這時的心裡又漸漸有些舒展,扣好了衣裳,笑了笑又皺眉說:「一到春天,我就覺得身子發懶,又因為作點什麼事都有人攔著,都有人不斷在耳旁邊嚕嗦——我覺著這樣活著,真沒有一點意思!」

  李大姐笑拍著她的柔肩說,「妹妹,你小小的年紀怎麼說這話?」

  又向何媽媽說:「媽媽給我們沏點茶去吧。我跟我妹妹玩會,談會,我給她寬一寬心!」

  何媽媽出屋之後,李大姐就低聲問著小琴說:「今天後半天,我見你很是不高興,莫非因為在我那屋裡,你聽我說到那話?」

  小琴搖頭說:「不是!」

  遂著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說:「我也實在是困倦了!所以我才要睡!」

  李大姐忽然把眼睛更睜大一些,聲音卻更壓小了一些,說:「今天你怎可以早睡呢!白天時,這裡的三哥不是在院說,你在東關打傷了魯家五虎,那些人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你家裡的人又單,你三哥的本事又不行,只仗著你一人,你要是睡了那還了得?」

  小琴聽了這話,突吃了一驚,真把倦意齊都驅散,而且更驚訝注意地看著李大姐,李大姐卻一點也不急不慌忙地說:「我雖然不會武藝,也沒跟江湖人結過仇,可是我經過的,我父親有時與人爭鬥,縱使得了勝,可是也得有好幾天不得安睡,單刀永遠不離身旁,有兩次——至今回想起來我還害怕呢!半夜真有人到了我們家裡,幸虧我父親沒睡著,才上了房跟他們打了半天,把他們打走了!」

  小琴怔了一會兒,心裡想:「這李大姐別的事情不如我,江湖的經驗閱歷倒比我多得多,也是因為她的父親總還在外面混,而我的父親早已在家享福念佛不問外事的緣故。」

  當下她就點了點頭,可是又笑著說:「我才不怕那些人來呢!別看我睡著,可是也說起就起,打了那麼幾個惡漢,要累得自己幾天不敢好睡可也合不著!」

  雖如此說著,她卻又把衣服整了一整,把額前散亂的頭髮掠了一掠,她說:「大姐在這兒等著我;我到前院告訴他們,今夜勤著點打更倒是真的!」

  說著就要往外走去,李大姐卻又說:「你帶上這個!」

  她一回身,李大姐就把桌上的寶劍「鏘」的一聲抽了出來遞給她,她覺得:「李大姐的心倒真細!」

  遂又笑笑,就提劍走出了屋,外面天黑星密,那朵朵的牡丹花都隱在牆角的黑霧裡,連影子都不見了。她急移蓮步才走出了垂花門,卻忽然又驚愕地止住了步。」

  她分明看見門的旁邊黑兀兀地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她略停腳步,接著把寶劍一舉,「颼」的一聲追了過去,並厲聲問說:「你是誰?」

  可是那條黑影已經很疾快地走進了靠右手的一條小過道,她劍光閃閃,身子隨著劍光也緊追到那裡,一看,什麼也沒有,她騰身上房,四下去望,也只能看見幾處院中屋內的幾片燈光,何媽媽跟另一個僕婦提著水壺正回到自己屋裡去,此外就再無別物,她可真驚訝了,心說:「莫非真是那個騰雲虎來了嗎?」

  她趕緊跳下房去,急急走往前院,本想要大聲嚷嚷一下,卻又趕緊將自己攔住,望見了僕人住的那屋中燈光灼灼,話語囂雜,大概連蘇祿,帶打更的耿四全都在這裡談天了。她來到門前先輕輕將寶劍放在牆旁立著,然後,驀地一開門,向屋裡說:「別淨說閒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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