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鶴驚崑崙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呂崇岩一路往南走去,他的意思是想一路南下,往九華山去追江小鶴去,後來,知道江小鶴看了他的胞弟江小鷺,不久就要回九華山來了,於是他就兼程南下,不覺來到九華山附近。呂崇岩又不敢太近九華山,恐怕遇見啞俠及那位老先生,只得在附近的道旁埋伏著,希望遇上江小鶴。

  一天中午,呂崇岩正在山前慢行,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不久就看見馬上坐著一位雄赳赳、氣昂昂的黑臉膛青年,定睛看時,不是別個,正是自己要尋的仇人江小鶴。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從身上抽出寶劍來,將江小鶴阻住,並向江小鶴狠狠地道刺幾劍。江小鶴見他的劍法非常厲害,也不敢輕視,隨將寶劍抽出來,迎將過去,並大聲怒罵:「我道是誰,原來是武當山的賊道呂崇岩,我早以為你給老祖師郁玄清殺了,怎麼你又到這裡來?想不到武當山的清規,給你這個所謂三清弟子破壞了,現在還敢在我面前逞兇,待我替三丰道爺管教管教你這野道!」江小鶴說完了之後,就將手中的寶劍的招數,盡量展開,而呂崇岩也因為痛恨江小鶴,寶劍也招招專向要害處刺來,兩把寶劍上下飛翻,像兩條生龍飛舞一般。

  江小鶴見得呂崇岩拚命向自己進攻,知道他是存心想將自己置於死地,所以不敢輕視,將自己所學的武藝全都施展開來。苦戰了二十多個回合,仍然未分勝負,只見劍光越來越密,劍招越來越兇險,這時候江小鶴忙將劍招一變,把自己下山時啞俠教給自己的劍法施展開來。只見呂崇岩漸漸不敵,劍法已然紊亂了,便要向後面樹林退去。眼看呂崇岩快要被江小鶴砍倒,忽然間,由大道飛跑來了一個人,一面走,一面大聲叫道:「江施主,請手下留人!」

  此人走到近前,江小鶴一看,見此人身上穿著道袍,年紀大約五十過外,原來亦是武當山上七大劍仙之一的馬玄濤,連忙住了手走向一邊。只見馬玄濤走到近前,向江小鶴稽了稽首。呂崇岩一見馬玄濤也來了,嚇得面色青白,立即向林中逃去。馬玄濤一看見呂崇岩想逃走,忙即向前一縱身,向呂崇岩身後撲去,大怒道:「呂崇岩,你休想逃走,今天是你的報應來了,若叫你再逃出,我就不姓馬!」說話間已然趕了上去。只見馬玄濤舉起右手,向著呂崇岩的背後穴道點去,只聽見呂崇岩大叫一聲,就倒在道旁,江小鶴也跟隨趕到。

  馬玄濤對江小鶴說:「江施主,真對不起,我是奉著老祖師的命令來捉拿呂崇岩的。因為呂崇岩趁著郁玄清道爺交手時,竟然逃下了出來,當我們發覺時,已然不見了他的蹤跡。郁玄清道爺知道了此事十分憤怒,他認為今次武當山發生了這件事,都是由他一個人引起,於是就派了我和張玄海兩人下山,無論怎樣也要捉呂崇岩回去,這樣才能挽回武當山的面子。萬望江施主賞這個面,待我將呂崇岩帶回出去。」

  江小鶴聽馬玄濤說了這些話後,自己暗想:也好,自己現在也厭倦江湖,不想再亂殺人,同時還要趕緊回九華山去見自己的師父老先生,現在既有馬玄濤來處理此事,自己也省卻麻煩。於是就向馬玄濤微微笑道:「馬道爺,我本來不想殺他,不過他實在太放肆,所以我才想懲戒他。現在既然馬道爺要將呂崇岩押回武當山去,為著武當山的面子,我也無法阻止,就由你發落好了!」

  馬玄濤再向江小鶴稽首,說道:「謝謝,咱們再會!」說完了之後,立即從身上解下一條腰帶來,將呂崇岩縛起,並且將呂祟巖的穴道解開了。這時呂崇岩低頭無語,無精打采,任由馬玄濤擺佈。呂崇岩臨走時還回頭向著江小鶴,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小鶴只是微微笑著,走到他的那匹馬前,將寶劍放回鞘裡,上馬揮鞭向前快跑,趕緊回去見他的師父老先生去了。

  一路上風塵僕僕,到處添愁,不久便回到九華山上。他的師父見了他,倒沒說什麼話,只勸他不必下山,只在這裡研習武藝好了。於是,江小鶴就住在山上。他師父有十幾卷劍術、拳法及點穴的祕訣之書。全都是他親自鑽研著述的,現在就叫江小鶴照著練習,並一一畫出圖來,給啞俠去看。山上種著幾百株茶樹,每年收入,足可供給師徒三人的生活。江小鶴終日除了看書、畫圖、打拳、練劍、登山、越澗,便與啞俠共同管理茶樹。每年除了春間採茶販賣之外,便決不下山。

  五年之後,老先生病故在山上,江小鶴與啞俠將他們的師父埋葬。江小鶴便下山一次,往山西漪氏縣看了看胞弟,又到鮑家村那株大柳樹下,為阿鸞化了些紙錢。更到閬中去見了見閬中俠,然後順長江東下,仍然回到九華山。從此,他每隔三年必要下山一次,每次必要走這些路,他已不再叫江小鶴,而改名為「江南鶴」。

  這時江湖上有名的英雄:在北方是紀廣傑,在豫皖一帶是那當年在正陽古家莊當過護院的汝州俠楊公久,在陝省是魯志中,在川北是徐雁雲,而在江南一帶則以李鳳傑的聲名最大。因李鳳傑本來就是名俠蜀中龍的弟子,劍術僅稍遜於紀廣傑,但是這些年來,他因作安慶府某將軍的幕賓,所住地方距離九華山很近,便也時常上山向盟兄江南鶴討教武藝,因之他的劍法愈精,就索性辭了幕賓的職務,專在江南一帶行俠仗義,濟困扶危。凡江南鶴所看見的不平之事,也都叫他去代打,因此頗有威名。至於江南鶴在這些人之間,他真如人中之龍、雞群之鶴,自己不屑再與人爭強鬥勝,別人也都不敢惹他,他只是在江湖遨遊,行蹤無定,如同他的師父一般。

  又十年後,那啞俠有一次下山外出,過了一年還未見歸來。江南鶴便也下山,往各處去找尋他的師兄。深山名嶽,長江大湖,尋找了數年之久,總未得到啞俠的下落。此時紀廣傑在北方已然消失聲跡,楊公久是與人爭鬥受了傷,成了殘廢,也隱遯起來。魯志中已經逝世,崑崙派後起的就是魯志中的兒子魯振飛。川北閬中俠之孫、徐雁雲之子徐劍豪,也頗能繼承祖父的威名。此時李鳳傑已卜居於鄱陽湖畔,以耕田讀書為樂。而此時縱橫於江湖之間的卻是那江南鶴的老友,當年袁家莊的袁敬元,即後來的靜玄禪師。

  日月交流,江南鶴的武藝愈精愈進,但他決不輕於使用。並因他幼年顛簸,中年悲悼,所以年才六旬,便已鬢髮如雪;走在江湖上有人認識他,便已呼他為「老俠」。他雖然這麼老,三十年前他那段悲慘的情史早已為世人所忘記,可是他仍然每隔三年,必到鎮巴去燒一些紙錢。

  這時,鎮巴城池和鄉間道徑都已改變了,那株大柳樹早已枯死,早就被他人當作柴燒了,但江南鶴的懷中永遠帶著一塊古董般的樹皮。他那在山西漪氏縣經商的胞弟已死去,侄子們也已經成人,他還時常前去看望。有時也到鄱陽湖畔李鳳傑的家中,談談舊話,也舞舞劍,或同李鳳傑父子在湖上遊蕩一番。

  李鳳傑的妻子陳氏,就是當年在嵩山上為李鳳傑所救的那個採野菜的女子。她嫁了李鳳傑三十年,曾生過三胎,都因為隨著丈夫終年飄流江湖,生活辛苦,所以均未養成。直到晚年,才又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名曰「慕白」。李鳳傑給這孩子起名字的時候,便打算叫他將來學文,不再從事武技,所以自生下此子之後,李鳳傑絕跡不走江湖。

  不料有一年江南大疫,李鳳傑夫婦都染了重病。江南鶴恰巧來到,延醫診治,也無效果。李鳳傑便把兒子託於盟兄,那時李慕白已然八歲了。李鳳傑說:「盟兄,我夫婦的病恐怕難望治好了,遺下此子,我打算交與盟兄撫養。不然,就請盟兄把他送到我胞弟李鳳卿之處。我的胞弟在南宮家鄉務農,還可以稱得小康。」果然,李鳳傑夫婦就沒脫開了這場浩劫。江南鶴將他夫婦埋於湖濱之後,就自思:自己年年在外飄流,攜帶此子不便,所以就將李慕白送到了他叔父家中撫養。那時江南鶴也沒打算叫李慕白將來學武。

  及至又過了幾年,這時靜玄禪師也隱居於當塗江心寺。江湖上盜賊蜂起,稍稍會一些拳腳,便敢恃武凌人。江南鶴雖到處以他的威名鎮服群小,但究竟想到自己的年紀太老了,若不找個傳人,一任這些盜賊亂鬧,不知將要有多少人受害。這一日他又是在秦嶺道中,見是一匹白馬趕來。馬上一人年紀與自己相差不多,可是鬍子刮得很光,短小精悍,仍如壯年,原來正是紀廣傑。

  紀廣傑劍擊鐵鐙,馬踏亂石趕過來,就說:「江小鶴,多年沒見,你還活著?還想要較量較量嗎?可惜現在沒有阿鸞叫你我來爭了!」江南鶴卻飄著白鬚感慨說道:「年輕時的事,你現在還提他做甚?你近幾十年來的景況如何?」紀廣傑說:「我比你強,我不似你到如今還是光棍。我已娶了妻子,生的幾個兒子都比你早先打武當山時還大。我給他們置下了田莊,我就不管他們了。我這幾年遨遊天下,到蒙古,走西藏,去過廣東,現在我是才從雲南回來。」

  江南鶴說:「現在你是要往哪裡去?是要回家嗎?」紀廣傑卻瞪眼說:「回家做甚?咱們這樣的人還能在家中當老封翁?我是因我幾個兒子孫子都太無能,承不起龍門派的祖業,所以我想要到江湖上尋找個年輕的徒弟。我要把武藝教成,要叫他武藝比你還高。」

  江南鶴說:「正好,我有個故人之子,現在南宮。你可以去找他,收他為徒。」紀廣傑說:「誰的兒子?啞俠的兒子我可不教,至今我還恨那個啞東西。」江南鶴說:「我那啞師兄早已失蹤不知下落。他比我的年歲大,此時他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說的這個少年,姓李名慕白,乃是李鳳傑之子,現在他在叔父李鳳卿之處寄養。」

  紀廣傑忽然發了半天怔,想起了數十年前在長安雙俠爭雄之事,不禁一陣感慨,就笑著點頭說:「好了!只要我收徒弟,必然短不了他。再會!再會!」於是二人互相一拱手,紀廣傑又揚鞭走去。

  江南鶴仍然時常在江湖飄蕩。

  又過了幾年,聞得紀廣傑已病歿於南宮縣,李慕白的武藝已經學成,並且名震京城。於是江南鶴也就往北京去走了幾次,並知當年的楊公久是居京城永定門外,以賣花為業,家中撫養著一個孫子和兩個孫女。

  (編按:後續故事轉入《寶劍金釵》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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