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鶴驚崑崙 | 上頁 下頁
七六


  江小鶴正要與這些人廝殺,忽見由西邊又來了一匹馬,也馳上了橋頭。江小鶴一看,正是鮑阿鸞,他便橫劍護身,說:「先別動手!我約的是她,如今她來了。我們先說幾向話,然後我們再較量!」於是他將馬靠近了橋攔,一手橫劍,雙目向阿鸞去望。只見阿驚出落得真是一位大姑娘了,她並沒改成婦女妝束,只是把兒時的兩條小辮改為一條長長的髮辮,模樣彷彿比幼小時更美麗,可是沒有那麼天真了。她也沒擦脂粉,只穿著一身雪青色的綢褲褂,杏色繡花鞋,她騎的是紅馬,鞍旁帶著刀,已不是馬家鐵舖給他打的那口尺寸短分量輕的鋼刀了,卻是一口崑崙刀。

  江小鶴兩隻眼睛向阿鸞的身子來回的繞,他便不禁苦笑一聲,道:「鮑姑娘!十年未見面,你還認得我嗎?」阿鸞這時的面色慘白,瞪著兩隻眼,眼裡浸滿了淚水,但是淚卻流不下來,話也說不出,她的渾身都像發抖。這時的雨似乎又大了,淋著她的頭,淋著她的身子,她那雪青色的衣服已被雨淋濕,頭髮掛著雨珠,直向臉上流,淚也彷彿便隨著雨水由臉上流下。

  這時葛志強等人已將江小鶴包圍,但是他們一見江小鶴鮑阿鸞這種情形,他們彷彿都怔住了。紀廣傑卻又趁江小鶴不備,猛的一劍刺去,但聽噹的一聲,立時又被江小鶴用劍擋住。紀廣傑反手又要去刺,阿鸞將劍一欄,同時抽出刀來,向紀廣傑等人說:「你們誰也不許動手,只叫我殺他!我問他!」

  江小鶴也說:「對!我們江鮑兩家之事,與別人無干!」紀廣傑卻憤憤地冷笑道:「你可曉得,她已是我的妻子,我們已經拜堂成親,你若侮辱了她,我劍下立時叫你喪命!」

  江小鶴又一聲苦笑,又眼望著阿鸞說:「咱們兩人得找個地方說去,十年來的話太多了,須要詳細說。說過之後我能報仇便報仇,不能報仇,我叫你們殺了決不後悔!」阿鸞哭著點頭道:「我也正要找你細談一遍呢!把話都得說明了,走,咱們過橋往東邊去!」江小鶴也點頭道:「好,我們往東邊去。」又向葛志強等人拱手道:「請眾位少待,我同鮑姑娘到東面去談幾句話。」

  楊志瑾還說:「鮑姑娘不要同他去,他沒懷著好意!」葛志強也要帶著眾人跟隨了去,以免阿鸞一人吃虧。紀廣傑卻把眾人攔住,說:「不要管他們,讓他們去談吧!」一面再向眾人使眼色。

  此時阿鸞撥馬向東去走,葛志強等人讓開了路,江小鶴便也跟了鮑阿鸞往東。才下了橋,行走不到十數步,便聽耳後一聲風響,他在馬上趕緊伏身,就覺得一隻鋼鏢從他的頭上飛過。紀廣傑站在橋頭揚手,第二隻鏢又打來,江小鶴一伸左手二指,就將飛鏢捏住。紀廣傑催馬近前幾步,第三隻鏢又很準確地打來;江小鶴卻用手中得到的鏢一磕,叮的一聲,那隻飛鏢又被磕落在地。他專心等著飛鏢,笑向紀廣傑問道:「還有嗎?」

  這時卻見十幾支鈎竿子都遞上來,三支鈎在馬腳上,一支就鈎在江小鶴的右臂上。江小鶴趕緊伸左手將鈎竿奪過來,鋼鏢又颼颼的打來了兩隻,但都被他躲過去了。同時馬匹已被鈎下,葛志強等人都催馬掄刀奔過來。

  江小鶴此時已然萬分危急,但他手腳伶俐,馬雖跌下,他卻沒有摔下。只是拋開鈎竿子時,他的右臂袖撕下兩條肉去。他仍忍著疼痛,奮勇揮劍,就與葛志強、紀廣傑、趙志龍、金志勇、袁志俠、楊志瑾,及神拿鄧二所率領的一干官人,爭鬥起來。一霎時,這灞水的橋東人馬翻騰,一陣大亂。

  此時因為阿鸞的馬在前,她已將走入了鎮街;她的心中十分悲痛,正思量應當向江小鶴說怎樣的話,所以沒料到紀廣傑和神拿鄧二正在暗算江小鶴。忽聽身後一陣大亂,就見江小鶴的馬已栽下,並且他已受了傷,右臂流著鮮血;阿鸞就不禁大驚,趕緊撥馬回去。此時江小鶴奮勇廝殺,已被他刺倒了袁志俠和楊志瑾,他又跑上橋去。紀廣傑催馬追將過去,一在馬上,一在馬下,兩口劍交戰到四五回合,江小鶴就一劍將紀廣傑搠下馬去。

  江小鶴搶了馬匹,過橋跑到西岸,阿鸞趕緊追過去,她在馬上慘淒淒地叫道:「小鶴!小鶴!」江小鶴這時的臉色氣得又紅又紫,他認為剛才是阿鸞與紀廣傑等人合謀暗算自己。他便忿忿地用劍砍下了一條柳枝,在煙雨中望著阿鸞,發出一種冷笑,說:「好,你們真高明,真毒辣!阿鸞,你這賤婦,你忘了當初你曾答應過給我作妻,十年來我……」說到這裡他心中襲上了一陣悲痛,這種痛比臂上的傷還要疼。此時西邊又有一大隊騎著馬的官人趕來,橋東的葛志強及神拿鄧二等人也都追奔過來;江小鶴就將手中的柳枝向阿鸞打去,隨後他撥馬順著河岸往南跑去了。

  阿鸞將柳枝躲過,又催馬去追,口中並叫著:「小鶴!小鶴!你回來!」江小鶴卻連頭也不回,忿忿地縱馬而去。阿鸞追下有一里地,就見江小鶴騎著紀廣傑的那匹馬已經走遠;她只得收住了馬,喘吁吁地,雙淚就似這越落越緊的雨絲,滴滴流個不止。

  少時葛志強和神拿鄧二已帶著官人趕到,那一隊騎馬的捕役也來了,鄧二就也上了一匹馬,率領官人去追。阿鸞還跺腳哭喊著:「就別追啦,江小鶴已受了傷!」葛志強說:「這是衙門的公事,咱們可不能攔著。現在紀姑爺他們都受了傷,咱們趕緊把他們抬回城裡治療去吧!」

  阿鸞才懶懶拭著面上的雨水和眼淚,她馳著馬又跟著葛志強走到灞橋,就見那裡的幾個官人已雇好了兩輛車,把受傷的楊志瑾、袁志俠、紀廣傑都抬到車上。其中以袁志俠的傷最重,紀廣傑的傷最輕。那兩個受傷的人全都躺著呻吟,紀廣傑卻在車上坐不住,他還要跳下。雖然他的左胯之處流著血,將衣服都已染紅,但他還暴跳如雷,還向旁人要馬匹,要寶劍,他要再去追江小鶴。

  阿鸞一來到,紀廣傑就冷笑著說:「家裡的,你看!我紀廣傑替你們崑崙派受了傷了。這血是紅的,是跟咱們倆拜堂時你那條裙子一個顏色。」又拍著胸脯說:「別看今天你丈夫受了傷,但你丈夫是英雄!早晚我要照樣給江小鶴一劍,叫他那傷比我這還得重!」葛志強一面嘆息著,一面勸說:「算了,算了。紀姑爺你也不要再生氣,先回到城裡歇一會。現在鄧二爺率領十多名騎著馬的班頭追下去了,他們一定能把江小鶴捉住。江小鶴現在受的傷也很重,他必然也跑不了多遠!」

  阿鸞此時仍然不住垂淚,並且因見紀廣傑負傷,她反倒覺得紀廣傑很是可憐,而且自己又太對不起他。於是她就收了刀,牽著馬走到紀廣傑的車前,她就含羞垂淚勸說:「你也不必再生氣了!先回到城裡去吧,你為我們的事吃了苦,我的心裡很難過!」阿鸞這樣一說,紀廣傑反倒覺得心裡十分痛快,周身都是舒服的,連那處傷彷彿都不痛了。他幾乎要笑出來,可又忍不住,便微笑了笑說:「這不算什麼。別說傷,就是將來我為你,為老爺子,為崑崙派的眾朋友被江小鶴所殺,那也沒有什麼,那也不愧我是龍門俠的子孫!」

  阿鸞又抹抹眼淚。葛志強就吩咐說:「走吧!」當下兩輛車,和萬志強、鮑阿鸞、金志勇、陳志俊、趙志龍等幾匹馬,官人七八名,有的騎馬,有的步行,就一齊回到長安城去了。

  這時雨落得仍緊,四下的山林廬舍都已為雨氣所瀰漫,遠望長安城彷彿在煙霧之中。這次雖然也是大敗而歸,但葛志強還不及上次鬥李鳳傑那樣掃興、慚愧,因為這次是江小鶴也受了傷,而且仰賴著官人們,回頭也許能將江小鶴捉住。只是,倘若捉不住他,那可就糟了!今天看江小鶴的劍法和他單手接鏢時敏捷的手法,不但比李鳳傑高得多,即紀廣傑到他手中也再算不得是英雄好漢了。因此倒非常欽佩自己的師父,覺得師父過去十年來,時時恐懼這件事會來臨,連自己有時都以為他老人家是過慮,如今一看,實在值得憂心。鮑師父現在雖然是老當益壯,可是他老人家的武藝要比江小鶴也是差得太遠,只是鸞姑娘……

  葛志強在馬上就回想著剛才阿鸞初見江小鶴時的情景,以及江小鶴用柳枝擲她,她哭泣著喊叫著別追的情形。葛志強就不由心中發生疑惑,暗想:這是怎麼一回事?江小鶴小的時候,可在師父家裡收養過些日子,莫非他跟阿鸞在那時候就有什麼曖昧之事發生?那可真奇怪了!因為猜想此事,他倒把別的事情全都忘了。

  少時進了城,回到利順鏢店,先把受傷的三人都分別著抬到屋內。隨後趙志龍等人又忙著給受傷的敷上刀劍藥,派夥計去請專治跌打損傷的醫生。又有許多本城的鏢行和拳師們,以及葛志強所認識的官私兩方面的朋友,全都來慰問和打聽事情。葛志強又勉強打著精神,應酬了一番;好容易才盼得那些人走了,葛志強這才喘了喘氣。又去看了著袁志俠和楊志瑾,見他們都還不至有生命危險。最後他去看紀廣傑,就見紀廣傑躺在床上跟阿鸞說話。阿鸞還是那麼愁眉不展,兩眼還是淚瑩瑩的。

  葛志強就問紀廣傑的傷勢現在覺得如何,紀廣傑立刻坐起來用右手拍拍他那傷處,笑著說:「這算什麼?江小鶴若此時再來,我照樣與他拚命!」雖然說這樣的橫話,可是他的面色發白,汗珠子像黃豆那麼大從腦門子上滾下來。葛志強就說:「你就不必再生氣了,據我想此時那些官人一定已把江小鶴捉住了。就是他還能夠逃跑,有了今天這事,以後他也成了罪人了,早晚是得就捕。你就好好養傷吧!傷癒之後,咱們再商量辦法。」

  說時,他又向阿鸞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看紀廣傑的傷勢也不算輕,你應該好生服侍他,不可使他太興奮了。此時阿鸞的容貌越發愁苦悲傷,葛志強也看出今後的事情難辦,不禁十分發愁。出了這屋子,他就回到房中,與趙志龍、陳志俊等人用午飯。

  正在吃著午飯,那神拿鄧二就來了,他喘吁吁地,似乎是才由很遠之處來到,才下馬。葛志強連忙問說:「把江小鶴捕獲了沒有?」神拿鄧二擺手說:「不行,不行,那傢伙真叫兇!我辦案二十多年,擒過草上飛,提過雲裡豹,還沒見過這樣滑手的賊人。紀爺的那匹馬本來不算多麼快,可是一到了他的手裡就像飛了似的。我們趕下他三十多里,過了幾片樹林,過了兩道河,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就連他的人帶馬全都沒有影兒啦!那傢伙是從外省來的,難道他的地理比我們還要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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