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寶劍金釵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不一會那得祿就跑出來,向李慕白請安說:「二爺有請!」李慕白笑著點了頭,跟著得祿,順著廊子往裡院走,依舊到西廊下那小客廳裡落座。得綠送過茶來。他小聲與李慕白談話,就說:「我們二爺常常想你,說你的寶劍真是走遍天下也找不出對手兒來。」李慕白聽得祿把鐵小貝勒背地讚揚自己的話對自己說了,因此又想到孟思昭。孟思昭的劍法實在不在自己之下,可惜他竟為自己的事而慘死了!因此心中又是一陣悲痛。

  這時得祿聽見窗外腳步聲兒,他趕緊去開門,鐵小貝勒就進屋來了。李慕白趕緊起身,向鐵小貝勒深深施禮。鐵小貝勒含笑問道:「你是今天才來的嗎?家裡都好?」李慕白恭謹地答道:「是,我是今天午前進的城。家裡也全託二爺的洪福,還都好。」

  鐵小貝勒先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向李慕白說:「你請坐!」李慕白在對面櫈子上落座。鐵小貝勒就問說:「你見著德嘯峰了嗎?他的事情你全知道了罷?」李慕白說:「我因在家中聽說了嘯峰的官司,我才連夜趕來,現在就住在他家。剛才我到那刑都監獄裡看了他一次,他還叫我來問二爺好,並向二爺道謝!」

  鐵小貝勒點頭,嘆了口氣,說:「德嘯峰那個人太好交朋友了!對朋友的事他是不管輕重,全都熱心給辦。譬如那楊駿如,此次他實在有私買宮內之物的嫌疑;德嘯峰倘若不出頭營救楊駿如,他也許不致被拉到裡頭。現在黃驥北成心跟他作對,是由裡闈子託的人情;我也有的地方莫能為力。不過慕白你可以告訴德嘯峰,叫他放心。他這官司若想洗清楚了,大概很難;不過我敢保證,絕不能叫他因為這件官司就死了。」李慕白連連點頭稱是,並不禁流下幾點眼淚。

  鐵小貝勒嘆息了一聲,又說:「我與嘯峰相識多年,無論如何我得救他;只是你,千萬別因為朋友的事,又作出什麼莽撞的行為。因為黃驥北恨你比恨德嘯峰還要厲害,你又有早先那檔子官司;倘若他要再花出點錢來收拾你,不用說你再有別的舛錯,就是你再被陷到提督衙門的獄裡,那時你叫我顧你呢?還是顧嘯峰?」李慕白連連答應,只說:「我一定不惹事,一定忍耐。」心裡可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將瘦彌陀黃驥北殺死才痛快。又談了些話,李慕白就向鐵小貝勒告辭。鐵小貝勒命得祿送他到府門外。

  李慕白上了車,就叫趕車的往東走。他此時心臟都要氣裂,暗罵道:「這麼一個黃驥北,非官非吏,只仗著有些錢,他在京城竟可以如此橫行,鐵小貝勒都不能奈何他。天地之間還有王法在嗎?我非要殺了他不可!」又想:「德嘯峰早先為自己的事曾在鐵小貝勒面前,以他的身家作保,救我出獄,俞秀蓮的事與人家有什麼相干,但他卻著急惹氣,極力想給我們成全;這次他被陷在獄,生死難卜,但他還不願我來,以免我因他的事又惹禍吃苦。德大哥呀!你這樣的朋友,真叫我李慕白除死不能報答你了啊!……」李慕白坐在車上不住流眼淚。少頃,他瞪著眼睛想了想,便決定自己的主意,便不再傷心。

  車往東四牌樓去走。才走在三條胡同西口外,就見南邊亂七八糟地來了一夥人。有兩個是青衣小帽,像是做買賣的;還有兩個穿著紫花布褲褂,披著大袷襖的人,卻是那春源鏢店裡的馮懷、馮隆;另有一個身穿寶藍軟綢棉襖青緞坎肩的,就是那壞蛋冒寶崑。李慕白知道他們一定是又要到德家吵鬧訛詐去,便忍不住心中的怒氣。心說:好,好,碰得真巧!說時他跳下車去,掖起長衣裳,奔過那一群人去,就怒喝一聲:「都站住!」

  這一群人這時正是氣昂昂地往前走著。尤其是冒寶崑,他攥著兩個乾瘦的拳頭,對那兩個錢莊的夥計說:「這回無論如何得跟德嘯峰的媳婦要銀子;他們要不給,就把他們家裡的老小全都趕了出去。咱們佔住房子,然後再請黃四爺處置。」同時想到倘若訛了德家的錢,黃四爺至少又得送給自己一二百兩,那有多麼好呢!可是這時忽然面前就大喝了這一聲,嚇得他們幾個人趕緊站住。揚目一看,冒寶崑的腿立刻就軟了,馮懷、馮隆兩人本想抹身就跑,可是見李慕白掖著衣裳,握著拳頭,已來到面前,他們兩人明知跑不了啦,就齊都由身邊抽出短刀。

  李慕白拍著胸脯說:「好,好,你們先不用去訛詐德家去,我李慕白先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黃驥北會這麼重用你們!」馮懷、馮隆兩個人手中雖然全都握著刀,但臉色卻全都嚇得慘白,不敢上手。

  冒寶崑本來想跑,可是兩腿不給他出力;他只得翻著兩隻小眼睛,向李慕白作出一種媚笑來,伸著頭,拱著手說:「原來是李大哥回北京來了,你這一向好呀!」話還沒說完,李慕白一腳,立刻將冒寶崑踢倒在地,就像一個球似地滾在一邊。冒寶崑就趁此一滾,他爬起來往南跑了。這裡花槍馮隆握刀向李慕白就扎。李慕白一伸左手,就托住他的腕子;同時右手一拳擂到馮隆的胸上,馮隆痛得一咧嘴,向後緊退幾步。

  李慕白把馮隆手中的短刀已奪在手中,就又向鐵棍馮懷說:「你只吃過鐵掌德五爺的打,還沒在我的手裡嘗過滋味,你也過來罷!」

  馮懷的武藝本來連馮隆都不如,他這時嚇得哪敢動一動,遂就拱了拱手說:「我不行,連我們老四金刀馮茂都叫你給打了,我還能敢和你李大爺動手嗎?我認輸了!」李慕白進前一步,把馮懷揪住,怒聲說:「你認輸也不行。我問你,你們為什麼架著錢莊的夥計,到德五爺家裡去訛詐,攪鬧得人家宅不安?你們是欺負德家,還是欺負我?」

  馮懷嚇得趕緊作揖說:「那不怪我們,那都是黃四爺的主意。我們若不聽他的話,我們在北京連飯也飽不了!現在我們既知道李大爺來了,我們以後絕不再聽他的指使,我們敢對天起誓!」

  依著李慕白此時胸中的怒氣,本要將那馮隆一刀刺死,可是又想到德嘯峰和鐵小貝勒的囑咐。因就想:為他這麼一個人打人命官司,實在不大值得。於是將馮懷放手,冷笑著說:「既然你這樣央求我,我就饒了你,一半我也是衝著你們四弟的面子。金刀馮茂是好漢子,他叫我打敗了,他就不再走江湖!」那馮懷被李慕白放了手,他才像逃了活命,趕緊攙著他兄弟馮隆就走了。

  這裡那兩個錢莊的夥計都嚇怔了。他們就問旁邊看熱鬧的人,這個人是誰?就有認得李慕白的人說:「這是德五爺的好朋友李慕白,去年在北京打了好幾個鏢頭。」那兩個夥計一聽,嚇得全都渾身打戰。心說:「原來這個人就是李慕白呀!我們東家胖盧三,去年不就是因為他才死的嗎?」於是這兩個夥計急忙拔腿就走。李慕白就追過去,說道:「你們回來!」那兩個人見李慕白手中拿著短刀,嚇得他們哪敢邁腿,齊都回身,臉色帶著驚慌,向李慕白說:「李大爺,這不干我們的事,我們是櫃上派下來的!」

  李慕白搖頭道:「那不要緊,欠債的還錢;果然若是德家欠你們櫃上的錢,我可以替你們向他家去要!可是你們得把借據兒拿出來給我看。」說時他揪住一個人,喝道:「快把借據給我拿出來!」

  那兩個夥計嚇得戰戰兢兢,就由一個人的身邊掏出一張紙來。李慕白放開那人,搶過那張假字據一看,就見上面大略寫的是:「今因彌補虧空,借到寶號庫平銀子拾萬兩整,言明二分利,一年歸還,利錢先扣,恐後無憑,立字為憑。」下面有德嘯峰的假圖章和中人冒寶崑、馮隆畫的押。無論什麼人一看,也知道是假的。

  李慕白看了,不禁冷笑,把那張借據給旁邊看熱鬧的人看,說:「請你們諸位看,這是外館黃四爺出的主意,假造憑據,使出他們這些人來訛詐德五爺家。不用說德五爺家道殷實,不能跟他們借銀子;即使借過,難道他們那麼大的錢莊,就能憑這一張字據,這麼幾個土鏢頭作保,就能借出十萬銀子嗎?這簡直是黃驥北欺天蔑法!」說到這裡,李慕白一生氣將這張借據撕得粉碎。旁邊看熱鬧的人有的在笑,有的聽說提到了黃四爺,就嚇得趕緊溜了。

  李慕白撕完假借據,扔了短刀,揮手將那兩個錢莊的夥計趕開。過去開發了車錢,氣忿忿地步行回到德嘯峰的家裡。心中又後悔,不應該一賭氣撕毀了他們那張假借據,應該拿著那個找黃驥北去。可是又想:黃驥北那人真狡猾!他雖然叫人假造借據,可是那上面沒有他的名字,找到他,他也是不能認賬。因此心中越發惱恨黃驥北。

  這時壽兒早已回來了;李慕白就把自己見著鐵小貝勒,鐵小貝勒所說一定保護德嘯峰生命安全的話和剛才自己打了馮隆、冒寶崑,撕了假借據的事,全都叫壽兒進內院去告訴德大奶奶,以使她放心。自己卻回到外書房裡歇息。

  因為心中關心著德嘯峰的官司,惱恨著黃驥北惡毒的行為,李慕白覺得渾身發熱,心中冒火,不但坐立不寧,同時頭也覺得昏暈。不禁自問自冷笑說:「這時候我可別病啊!我若一病了,不但德嘯峰更要苦了,黃驥北也就要無顧忌了。」在屋中來回走了半天,方才一頭躺在炕上,昏沉沉地才睡著,這時忽然福子驚慌慌地跑來,說:「大爺快出去看看吧!門前來了個高身大漢,自稱是四海鏢店的鏢頭。他一定要見李大爺。」

  李慕白一聽,立刻心中怒火又起。暗想:一定是那四海鏢店的冒寶崑,被自己打了回去,又把他們鏢店裡的什麼人找來了,要跟我鬥一鬥。於是李慕白挺身而起,由身邊掣出寶劍,冷笑著說:「好,我出去見他!」

  當下李慕白手提寶劍,很快地走到門前。只見門前站著一個高身大漢,年約三十餘歲,穿著一件青布大袷襖,身邊並沒帶著兵刃。李慕白覺得此人十分眼熟,正想:是在哪裡見過此人?這時那大漢已向李慕白抱拳,面帶笑容說:「慕白兄,少見,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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