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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李慕白這時急得連坐都坐不下,聽史胖子談到朋友的義氣,李慕白就苦笑道:「我與德嘯峰相交雖只一載,但我們卻非泛泛之交。當我離開北京之時,那天正下著大雪,德嘯峰送我出了彰儀門,就與我訂的是今春之約。這幾日我也正要往北京去看望他,不料你就來了。多謝你連夜自京趕來,告訴我朋友受害的事。好!我要立刻就走。我們以後再盤桓吧!」史胖子一聽李慕白要即刻起身,連夜赴都,前去營救德嘯峰,他不由十分欽佩。趕緊伸出大拇指來,說:「好,我佩服你李慕白!鐵掌德五不枉交你這個朋友。」

  當下李慕白忙碌了一陣,就把隨身的行李收束好了,然後向史胖子說:「你先到門外等候我,等我辭別我的叔父。」史胖子點頭道:「好。」他就出屋,由桃樹上解下馬匹,放開柴扉,在黃昏細雨之下等候李慕白。

  此時李慕白卻不向他的叔父辭行,因為他知道他叔父李鳳卿,在這時候已就寢了。而且若曉得他即刻起身到北京營救朋友,那也是決不能允許的。於是李慕白便濡筆抽箋,為他叔父留下一封字柬。

  在寫信時,李慕白就不禁落了幾點眼淚。然後熄了燈,攜帶包裹及寶劍悄悄出門。先交給史胖子拿著,然後他重進門內,到房後將那匹黑馬備好牽出。看他叔父的屋中並無燈光,李慕白又揮了幾點眼淚。然後將柴扉倒帶上,便由史胖子手中接過行李及寶劍,綑在鞍後,與史胖子牽馬出了村子。

  這時天色已然黑了,雨下得更密。才行不遠,二人的身上便都淋濕。史胖子就停住腳步,說:「咱們上馬吧!你往北京去,我還要到旁的地方;半月之後,咱們再在北京見面。」李慕白知道史胖子行蹤詭祕,自己也不便問他到什麼地方去,去找什麼人,遂就點頭說:「也好!其實你與德嘯峰並不相識,你也不必再到北京為他的事奔忙了!」

  史胖子說:「我並不為德嘯峰,我卻是為幫助你。」又問:「你的盤費夠不夠?」李慕白說:「盤費我已帶著了。」當下二人各自上馬。走到一股岔路前,史胖子就拱手說:「再見吧,我往西去了。」李慕白留在馬上拱手,說聲再見。當時史胖子的黑馬,蹄聲得得,順岔路走去。

  這裡李慕白緊緊策馬,順著北上的大路,連夜趕行,走二日才歇宿一夜。如此曉風殘月,山色斜陽,一點也不顧行旅之苦,只盼急急趕到北京,好去與德嘯峰見面。路上不稍停留,只有路過高陽縣之時,走在黃土坡前,李慕白曾下馬走到孟思昭的墳前,揮了幾點眼淚。然後依舊上馬,很快地向前行走。他因為心中焦急,所以也不計路程和日期。不過他記得,他是二月底離開的南宮。及至到了北京,那春城中的柳色才青,桃花尚未開放。

  李慕白一進北京城,並不先找下處歇息;他卻一直進城內,到東四牌樓三條胡同德家門首。只見德宅雖然門庭依舊,但是景象全非了。一對大紅門緊緊地關閉著,門前不要說人,連一條車走過的痕跡也沒有。李慕白在門前下了馬,自己將馬匹拴在樁子上,然後就上臺階去拍門。

  拍了半天門,裡面才有人問道:「是找誰呀?」李慕白很急快的說:「快開門吧,我是德五爺的好友李慕白!」裡面的人一聽是李慕白來了,這才趕緊把門開開。裡面的人真是又驚又喜,說:「噯呀,我的李大爺,你來了才叫好呢!」說時,趕緊請安。李慕白一看,原來是給德嘯峰趕車的那個福子。李慕白向福子說:「你給我看著馬匹,我進去見老太太!」

  當下李慕白不待僕人通報,他就直往裡院走去。順著廊子走過了客廳,這時才見有一個僕婦由裡院往外是來。李慕白就說:「你先給我回稟老太太,或是大奶奶,就說我是李慕白,現在是由南宮家鄉特來看五爺!」那僕婦本來沒有見過李慕白,可是她卻知道李慕白是她主人的好朋友,當下她就向李慕白請安,並且說:「我們老爺是……」李慕白說:「五爺的事我全曉得,現在我就是要見見老太太和大奶奶!」當下那僕婦在前面走著,李慕白在後面跟隨。進到裡院,那僕婦就先到德大奶奶的房中去稟報。

  德大奶奶一聽說李慕白來了,她心中也很是喜歡。因為李慕白是她丈夫生平最佩服的人;又因這許多日,家中被人搗亂得時刻不得安寧,李慕白現在來了,一定能給她家擋些事情。當下德大奶奶就告訴僕婦說:「你把李大爺請到我的房裡來!」

  本來德家是滿族在旗的家庭,很重禮節,外面的男客絕不能進內院。但李慕白卻不同旁人,德嘯峰待他如兄弟一般。去年李慕白初次到德宅來,德嘯峰就請他到裡院,見了老太太和大奶奶;所以現在李慕白也不避嫌忌,他聽了僕婦的話,就走進德大奶奶的房中。德大奶奶,已起身迎到外間,李慕白不敢仰視,一躬到地,叫聲嫂嫂。

  那德大奶奶這時已然滿面是淚;一面還禮,一面說道:「李大兄弟請坐吧!你五哥的事情,你聽說了嗎?」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悽慘。李慕白此時也不禁垂淚,就說:「我因為聽說我哥哥被黃四誣陷,現在打了冤屈官司,我才急急趕來,但是還不甚知覺詳細情形。請嫂嫂告訴我,我一定盡我的心力給我哥哥想點辦法!」說時,在旁邊一隻紅木小櫈上坐下。僕婦送過茶來,李慕白也不喝。

  當下那德大奶奶就一面哭泣,一面把德嘯峰為營救朋友楊駿如,以致打了詿誤官司,黃驥北買通了宮中張太監,給德嘯峰捏造罪名等事道來。所說的事情倒與史胖子告訴李慕白的那些完全相合。不過德大奶奶又說:德嘯峰現在已由慎刑司轉解到刑部;因為有鐵小貝勒和邱廣超給打點,倒受不了什麼苦處。並且聽說嘯峰這官司雖然不能釋脫乾淨,可是將來定罪時,或許不至於死。可是聽說現在黃驥北在外面揚言,他非把德嘯峰置諸死地不可。

  並且那黃驥北又使出胖盧三家開的錢莊,拿了些假造的借據,來到家門口要賬。說是德嘯峰欠過他們十萬兩銀子,非叫償還不可。

  可是到監獄裡去問德嘯峰,德嘯峰卻說自己生平不欠外賬,而且與胖盧三的錢莊向無來往。可是他們錢莊的人非常蠻橫,一定要逼著在月內還錢,並且帶著證人。證人就是春源鏢店裡的馮懷、馮隆和四海鏢店的冒寶崑,這都是平日與德嘯峰毫無交情的人。如今忽然都來登門索債,講理也沒處去講理。要驅逐他們走開,他們就要打人。並且自德嘯峰打了官司,至今不過一月,家中被官人抄查了兩次。每次官人走後,必要短少許多值錢的東西。為打點官司,也花了三千多兩銀子。

  德家雖然頗有租遺財產,但他生平交朋友,已花去了不少,如今要再籌劃幾萬兩銀子,那非要典屋賣地才行。早先家中男女僕人本有十幾個,可是自從遭事以來,有幾個男僕就很不安分,常常深夜在門房裡聚賭。所以德大奶奶就辭散了幾個男僕,現在家中只留下壽兒、福子和一個廚子、一個男僕,因此很感覺孤單。

  李慕白聽了德大奶奶這些話,他心中十分難受。並且憤恨那黃驥北,暗罵道:你把德嘯峰陷入監獄就夠了,你何必還要使出胖盧三家錢莊的人和馮懷、馮隆、冒寶崑等人,假造借據向人家孤單的婦女訛詐錢財呢?未免太該殺了!又想:「京城是大地方,竟容許黃驥北這樣的人胡作非為,也太奇怪了!好黃驥北,這次我到北京來,非跟你拚個死活不可!」

  當下李慕白就勸慰德大奶奶說:「嫂嫂不要著急,也不必心裡難過。我現在來了,黃驥北和那些來訛詐的人,都由我去擋。回頭我再去見見鐵小貝勒,催他快點給我哥哥的官司想辦法。我想北京城這裡雖然有些惡霸貪官橫行,可是也不能毫無情理的就把人給害死。嫂嫂放心吧!我哥哥待我恩如山厚,義同手足,我就是死了,也得救他出來!」

  說到這裡,李慕白不禁用手中拭淚。德大奶奶也哭著向李慕白相託,並請李慕白就住在外院,以應付那些持著假借據來訛詐的人。當下李慕白答應了,又要去拜見德老太太。德大奶奶卻攔住李慕白說:「老太太年紀高了,不敢叫她老人家知道這些事情。現在只說是嘯峰出京辨外差去了。連前兩次官人來到這裡搜查,都是花了好些錢請求,才沒驚擾到老太太的屋裡去。」李慕白聽了,不禁又長嘆一聲,說:「既然這樣,我也不敢拜見伯母去了。我現在就出去到刑部監獄裡看看我嘯峰哥哥,然後我就到鐵小貝勒府拜見鐵二爺。嫂嫂還有什麼話吩咐嗎?」

  德大奶奶一面拭淚,一面搖頭,說:「我剛才打發壽兒看他老爺去了。李大兄弟若見著你五哥,千萬勸他在監裡別著急,並叫他放心家裡!」李慕白點頭,連聲答應,並說:「嫂嫂放心,我哥哥若知道我來了,他一定就不著急了,並且他也放心家中,絕不會受人欺負!」德大奶奶又問李慕白用錢不用?李慕白搖頭說:「不用,我手下有一個取錢的摺子;那還是去年我哥哥給的。我並沒用了多少,大概還很夠些日花用的。」

  說畢,他站起身來,向德大奶奶打躬,走出屋裡。順著廊子走著,心裡想著瘦彌陀黃驥北的卑劣惡毒行為,實在叫人怒氣難忍。到了前院,就把福子叫過來,說道:「把我的馬匹牽到車房裡,好好的餵。把我的行李和寶劍都送在外書房裡。從今日我要在這裡照應家中的事,倘若那什麼錢莊裡的人和什麼姓馮的、姓冒的前來訛詐,就告訴我,我去擋他們;若是我沒在家,你叫他們等著我。告訴他們說,只要見著我李慕白,別說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有!」

  福子連連答應,心裡卻說:「得啦!李大爺,只要把你的名頭說出去,他們跑都跑不及,還敢要賬!」

  當下李慕白先到書房裡洗過臉,換上一件乾淨的衣裳,然後就出門雇車,往刑部去。走在路上,李慕白並不坐在車廂裡,他卻跨著車轅。想著心中氣憤的事,揚目四顧,恨不得對面走來了瘦彌陀黃驥北,自己立刻跳下車去,一頓拳腳將他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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