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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又說:「其實陶大爺還不怎樣欺負人,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太難惹,簡直是無所不為。上月,陶大爺請來了河南的一些鏢頭,叫什麼苗振山,還有什麼金槍張玉瑾,一大幫人,在這裡鬧了好幾天才往北京去;可是到了北京就碰了個大釘子。苗振山叫人家砍死啦,張玉瑾大概也栽了個跟頭。棺材從這裡路過,陶大爺還在街上祭了祭。現在聽說苗振山的棺材倒是運走啦;可是金槍張玉瑾還在這兒。」這店家說了半天,又去瞧俞姑娘的神色。秀蓮不住冷笑說:「我可不怕他們,我告訴你吧!我就是為要鬥鬥他們,才到這裡來!」說時一拂手說:「你出去吧!」那店家又看了俞姑娘一眼,也就出屋去了。

  這裡俞秀蓮坐在炕上,對著燈,生了半天氣。就想:聽這店家對於苗振山、張玉瑾的事,都知道的很詳細,可見那些人在這裡必是大鬧過些日。因此又不禁暗笑李慕白,想他自南宮到北京來,未及一載,便打服了許多有名的好漢,結交了不少慷慨仗義的朋友,真可算是現在江湖上最有名聲的一個人物了;可是此次黃驥北邀來苗振山、張玉瑾與他決鬥,他因未在京都,所以很招了些人對他恥笑。

  倒是自己,第一把苗振山殺死,第二把張玉瑾戰敗,算起來倒是替他把仇人翦除了。想到這裡,自己覺得十分驕傲,覺得自己的武藝比李慕白還要高強。可是繼而一想,李慕白曾往鉅鹿與自己比過武藝,在半路也幫助過父親和自己戰敗女魔王何劍娥等人,他那劍法的精奇,身手的敏捷,直到現在,自己偶一想起還是如在目前;實在說,他的武藝確實比自己要強一籌。苗振山與張玉瑾若是遇到他的手裡非敗不可。此次他所以未與苗、張二人較量,實在是因孟思昭在高陽負傷,李慕白急於去看孟思昭,所以無心再與他人爭強鬥勝了。

  如此一想,心中又是一陣淒惻,同時對於李慕白避面與自己相見的事,也有一點諒解;並且覺得那天自己因為跌在雪地裡,就向李慕白發起氣來,以致絕裂,絲毫不念當初的情義,實在是太不對了。

  正在想著,這時就聽院中起了一陣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俞秀蓮立刻摒除思慮,振起精神,注意向外去看。這時就見窗紙上的燈也一晃一晃的,有幾個人在院中高喊著說:「在哪間屋裡?在哪間屋裡?」又聽是剛才那張鄉約的聲音說:「就在靠東頭兒那間屋子。」俞秀蓮知道是那張鄉約把人勾來了,她立刻由鞘中抽出雙刀,把門一堆,挺身而出。只見院中來了五六個人,打著兩隻燈籠。秀蓮把雙刀一橫,厲聲問道:「你們是找我來的嗎?哪個是黑虎陶宏?哪個是張玉瑾?快滾過來,旁人千萬別上來找死!」雖然俞秀蓮的語氣很嚴厲,但她的聲音畢竟是柔細的。當時對面就有兩個人笑著說:「喲,我的小妹子,你還真夠厲害的!」

  秀蓮不等他們再往下胡說,立刻奔過去,向那兩人揮刀就砍。對方手中也都提著刀子,只聽鏗鏘兩聲,對方的兩個人各持鋼刀把俞秀蓮的雙刀架住。那張鄉約卻嚇得噯喲一聲,暈倒在地下,有那打燈籠的人把他拉在一邊。這時俞秀蓮抽回刀來,又向那兩人去砍,兩人一面用刀相迎,一面喝道:「你先住手,把名字說出來!」

  秀蓮哪裡理他們,只把手中的一對雙刀,左削右搠上下翻騰,矯軀隨著刀勢去進。那兩個人雖然也都會幾手武藝,可是抵擋不到五六回合,那兩人就手忙腳亂,心昏眼花,趕緊轉身往店門外去跑。其中有一個人並且催著說:「快走,快走!」秀蓮還沒十分追趕,鋼刀就砍在一個人的肩膀上,那人像殺豬似的叫一聲,把燈籠撒手扔在地下;他跑出了店門,就栽倒在地爬不起來了,後來才被旁的人給扶走了。

  這裡秀蓮用刀將這幾個人驅走,心中才暢快許多。一面冷笑著,一面提刀回到屋裡,心說:這一定是黑虎陶宏手下的人!他們這一跑回去,一定把陶宏和張玉瑾找來,我就在這裡等著他們吧!看他們怎麼樣?這時那店家又驚驚慌慌的進來,俞秀蓮就說:「你們放心!我惹出事來我自己擋,絕不能叫你們開店的跟著受累。」

  那店家也看出來了,俞秀蓮是有本事的,一定是個久走江湖的女子,他就說:「既然姑娘你這麼說,那只好求姑娘多住半天,擋一擋他們,我們開店的可惹不起陶大爺!」俞秀蓮忿忿地說:「什麼陶大爺,明天我就要割下那陶宏的頭給你們瞧!」說時,把雙刀向炕上一扔,嚇得那店家打了一個哆嗦,幾乎要坐在地下。秀蓮就指揮著說:「把這碗麵再給我熱熱去!」那店家連聲答應,翻著一雙發愁的眼睛去看秀蓮,然後他皺著眉,端著麵碗出屋去了。

  這裡秀蓮歇了一會兒,心中覺得可氣,又覺得可笑。及至那店家再把麵送來時,秀蓮就問那黑虎陶宏住家離此有多遠。店家說:「遠倒不遠,陶大爺就住在城西,離這裡至多有五六里地;可是他手下的人常在街上亂串,走在哪兒都能遇得著。剛才來的那幾個人,本來正在南邊酒舖裡喝酒,是叫那鄉約給找來的。他們這一回去,黑虎陶大爺一定要親自來!」

  俞秀蓮笑著說:「讓他來吧!他今晚若不來,明天早晨我還要找他去呢。我現在到保定來,就是為找張玉瑾報仇,也順手兒給你們這兒翦除這個惡霸!」她這樣慷慨地說著,臉上真是毫無懼色。因為腹中飢餓,遂就拿起麵碗來吃。店家又出屋去了。

  少時秀蓮吃完了飯,就把麵碗和筷箸向桌上一放,盤腿坐在炕上,咬著下唇在沉思。同時,只要院中微微有一點響動,秀蓮就以為是黑虎陶宏、張玉瑾他們找來了,立刻就要抽刀出屋,與他們去廝殺。可是直等到街頭的更鑼已打了三下,卻還不見有人找來,秀蓮反倒不由得笑了,就想:這些人可也太丟臉了,怎麼叫我打走之後,他們就不敢來了呢?莫非是那金槍張玉瑾他猜出是我來到此地,他曉得我的厲害,所以不敢再來找我決鬥?於是就把屋門關好,氣忿忿地自語的說:「誰能夠等他們一夜?到明天,他們若不敢來找我,我還要找他們去呢!」當即滅了燈,臂壓著雙刀,躺在炕上睡去。因為勞累了一天,雖然身旁還有許多事情,但她也能沉沉地睡去。

  不覺就到了次日清晨,被院中的雞聲催起,秀蓮穿鞋下炕,忽然又想起昨晚的事,就暗道:「我既然來到這裡,豈可又輕輕的走開!無論如何我得叫金槍張玉瑾非傷即死,也好去見我父親的墳墓呀!」當下決定立刻去找黑虎陶宏家,會會那張玉瑾。遂開開屋門,叫店家打來洗臉水,然後給了店錢,就說:「快給我備馬,我要找黑虎陶宏去,省得他們來了又攪亂你們這裡。」那店家也彷彿巴不得俞秀蓮快點走,當下他連連答應,到院中去給秀蓮備馬。秀蓮姑娘就提著自己的行李包兒和護身的雙刀出屋,包裹放在鞍後,刀掛鞍下。

  此時秀蓮依舊是緊身的袷衣褲,黑紗的首帕包頭,牽馬出門。這時寒風吹得很緊,太陽剛從東方吐出,街上往來的人還不多。秀蓮剛要上馬,忽聽身後有人高聲叫道:「姓俞的!」秀蓮趕緊回頭去看,只見身後一箭之遠來了一匹紫馬。馬上的一個年輕漢子,圓臉膛,濃眉大眼,面帶兇悍之色;身穿青緞子的小皮襖,青緞袷褲;腳下是抓地虎的靴子,登著白銅馬鐙。身後帶著三個穿著短衣裳,莊丁模樣的人。其中一個給馬上的人掮著白桿白蠟桿子上纏著金線穗子的長槍。秀蓮一看,這人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一次似的,遂就一手牽馬,一手按著刀把,瞪了那馬上的人一眼,厲聲問道:「你就是金槍張玉瑾嗎?」

  那馬上的人瞪著兇狠的眼光,冷笑著說:「你既然是特意找張大爺來的,如何反不認得你張大爺來?你有膽子就跟著我走,在這大街上我張玉瑾羞於跟你一個女流爭鬥!」說時,他盤過馬去,並回首傲笑著。這裡俞姑娘氣得芳容變色,罵了聲:「你先別說大話,往哪裡去,我也不怕你,今天我非得割下你的頭來,去祭我父親不可!」說著秀蓮姑娘飛身上馬,催馬奔過張玉瑾。

  那張玉瑾卻勒著轡繩,讓馬慢慢往前去走,他帶著的那三個人就躲在馬旁跟著往前跑。張玉瑾等著俞秀蓮的馬來到臨近,他才冷笑著說:「俞秀蓮,咱們是仇深似海。我的岳父是在七年前被你父親殺死的,我的女人是在你的手裡受了傷,我的舅父苗振山也慘死在你的手裡。俞秀蓮,現在咱們也不必彼此相罵,再走幾步兒,咱們找個寬敞地方索性拚個死活!」秀蓮在馬上氣忿忿地點頭說:「好,今天我非要給我父親報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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