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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李慕白不等德嘯峰說完,已然面現悽慘之色,連連搖頭說:「我與俞姑娘的事是決不能再提了,剛才我在鐵小貝勒府已經回覆了二爺!」德嘯峰怔了一怔,就微微冷笑說:「既然這樣,朋友也不能勉強你,那麼你現在是一定要走了,我想送送你!」李慕白說:「大哥也不必送我,我今天大概就要走。」

  德嘯峰問說:「你出哪一個門?」李慕白說:「我出彰儀門。」說到這裡,嘆了口氣,感慨地說:「我李慕白生平交友也不少,但我所敬佩感激的唯有德大哥一人。將來只要此身不死,我必要報答德大哥的厚情!」

  說到此處,李慕白不禁發生了一種慷慨悲壯的情緒,黯然落下淚來。弄得德嘯峰的心裡也很難受,連連勸慰李慕白說:「兄弟你何必要說這樣的話,我德五向來交朋友是剖肝輸膽,何況對你!兄弟你雖暫去,將來我們見面的日子尚多。只盼你把心地放寬大些,無論什麼事都不要發愁失意,遇有難辦的事可以來找我,我必能幫你的忙!」李慕白點頭,德嘯峰又曉得李慕白尚未吃午飯,遂就叫廚子擺了幾樣菜,二人又對座飲酒,談了半天。

  李慕白因為急於今天動身,喝了兩盃酒,他就向德嘯峰告辭。本來還應當到內宅向德老太太和德嘯峰之妻拜別,但又怕見著俞秀蓮姑娘,所以李慕白只說:「我也不進去拜見伯母和嫂夫人去了。」德嘯峰擺手說:「你不用多禮,我替你提到了吧!」李慕白遂即起身,德嘯峰送他到屏門,二人方才作別。

  李慕白坐車回南城,車過粉房琉璃街時,李慕白想要向纖娘的靈柩去弔祭一番。但又想:事情已經完了,何必還去徒惹傷心?所以就坐著車直到南半截胡同祁家門首,進去見了他的表叔祁殿臣。就說自己在京居住,無甚意味,打算要回家去。

  他表叔祁主事近年在官場中也頗不得意,又知李慕白來京半截,曾以拳腳驚動一時,並且結識了鐵小貝勒、邱小侯爺這一般闊人,想著自己也無法再為他安頓事了,遂就點頭說:「你要回家去,也很好!將來我遇見好事,再去叫你吧。」遂寫了兩封信,叫李慕白帶回家去,並送他二十兩銀子作為路費。他表嬸並且告訴他許多話,什麼回到家裡都問誰好,等等的家庭瑣事。李慕白一一答應。

  來陞把李慕白送出門首,就說:「李大爺,你幾兒走?先言語一聲,我去幫助收束收束東西。」李慕白隨口答應著。就回到法相寺。他此時事情都已辦完,心身頓感清爽,隨身行李更是簡單。少時就都已紮束完畢,連馬都準備好了,然後就向廟中的和尚辭行,並布施了十兩銀子的香資。和尚也很喜歡,打著問訊,祝李慕白一路平安。

  李慕白遂牽馬離廟,出了丞相胡同,到大街才騎上馬,搖動皮鞭便往彰儀門去了。才走到彰儀門首,剛要山城,忽見那裡停著一輛車。德嘯峰由車上下來,身穿便衣,頭戴著小帽,滿面帶著笑容:說道:「慕白兄弟,你真是說走就走!我在這兒等你半天啦,特地送送你!」李慕白要下馬,又被德嘯峰攔住,他說:「你別下馬!我上車去。我也不遠送,只送你出了關箱,我就回去。」說著他跨上車轅,福子趕著車往城外走去;李慕白的馬就靠著車往前走。一在馬上,一在車上,談著話。德嘯峰心裡倒是敞亮快樂,說:「兄弟,你走後,我可寂寞了。」李慕白卻滿懷著惜別之意,尤其覺得德嘯峰對自己如此的厚情熱心,使自己實不禁感激涕零。

  這時天上才晴了一會,雪尚未化,忽然陰雲又一片片地飄蕩起來了。北風又呼呼的吹起,吹得樹枝上的雪花往人的臉上去灑。德嘯峰掏出錶來看了看,這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他望著騎在馬上皺著眉頭的李慕白,就不禁微笑,又有點嘆息,就說:「兄弟,你真是性情傲!昨天才回來,今天就要走。現在已三點多鐘了,你走不到三四十里地,大概也就黑了。我看這天氣還怕要下雪!」

  李慕白仰面望著陰沉沉的天空,也覺得會再下一場大雪。

  忽然又想起夏天自己將俞秀蓮母女送到宣化,由宣化南來,走到居庸關殺傷了幾個山賊。後來就下了一場大雨,淋得自己渾身都濕了,那夜就住在沙河城店房內。次日賽呂布魏鳳翔找了自己去爭鬥,自己將魏鳳翔刺傷。那時德嘯峰也正住在那店房裡,他因看見自己武藝高強,才與自己結交。雖然至今僅僅半載有餘,但人事變遷得極快。自己下獄、染病,受了諸般折磨;德嘯峰也為自己消耗了許多錢財,惹了許多氣惱。但他卻毫無怨言,還要為自己與俞秀蓮撮合。雖然他是不明瞭自己的苦衷和隱情,但他那番好意是很令人感佩的!

  李慕白又想道:「如今我匆匆而返,又匆匆而去,並且辜負了德嘯峰的種種好心。若教別人看著,我李慕白是太不懂交情了,心腸太冷了,可是德嘯峰不但不氣惱,反而這樣懇切地,戀戀不捨地送我,這樣的朋友也太難得了。」於是心中感動,慨然長嘆,向德嘯峰說:「大哥,請回去吧!你我兄弟後會有期。大概來年春天,我還要到北京來看望大哥!」

  德嘯峰點頭說:「好,好!來年春天,或是你到北京來,或是我派人請你去。不過人事是想不到的,來年還不定怎麼辦呢!」說到這裡也慘然笑了笑,心裡就想著:這半年以來,自己因為李慕白,與不少的人結仇。頭一個冤家是黃驥北,其次是春源鏢店的馮家兄弟和金槍張玉瑾。李慕白走後,俞秀蓮恐怕在自己的家中也住不久。他們全走後,那些個冤家恐怕就要來收拾我了。雖說我住家在京城,而且當著官差,仇人們未必能把我害死,但是禍事恐怕免不了的。不過李慕白現在既是急於要走,這些話自己不便再對他說。

  李慕白也看出德嘯峰心裡的事,便慨然說:「我走之後,望大哥也少與江湖人往來,更不可再和那黃驥北惹氣。有什麼人若招惹大哥生氣,也請暫時忍耐著,等我再到北京時,必替大哥出氣!」說到這裡,他勒住馬,眼含熱淚望著德嘯峰說:「大哥回去罷,不必再送我了!」遂就一抱拳,德嘯峰的車也停住了。他在車上也拱了拱手,就見李慕白也露出不捨之意。他一面催著馬,一面回首叫道:「大哥請回去罷!」

  德嘯峰直眼看李慕白的那匹黑馬在雪色無垠的大地上越走越遠,越遠人馬的影子也就越小。郊外幾行枯柳,搖動著枝幹不住沙沙的響,寒風捲起了雪花,好像眼前迷漫著大霧。德嘯峰的手腳都凍僵硬了,趕車的福子冷得直發抖,他就問說:「老爺,咱們是回去嗎?」德嘯峰抬頭又往遠處去望,只見早已沒有李慕白人馬的影子了。他不禁吁了一口氣,就悵然若有所失,怔了一會,才點頭說:「咱們回去罷!」福子趕緊把車轉過來,德嘯峰也進到車裡,遂又進了彰儀門。德嘯峰此時心中的情緒實在不好,坐在車裡不住地嘆氣。

  車才走到虎坊橋,就見迎面走來了一人,彷彿是有什麼要緊事情似的,把車攔住,說:「德五老爺,你把車停一停,我有點事要告訴你!」德嘯峰坐在車裡一看,只見這人衣服襤褸,面黃肌瘦,十分眼熟。想了一想,才記起來,這人卻替李慕白到自己家裡送過信兒,他叫什麼小蜈蚣。遂就問說:「有什麼事,你說罷!」

  那小蜈蚣吳大走近車來,彷彿很害怕的樣子,低著聲音說:「德五老爺,我正要到你的府上給你送信兒去呢!現在我聽說那金槍張玉瑾並沒回河南,他們在保定住下了。瘦彌陀黃驥北前天還派了牛頭郝三到保定去,大概還是想著要跟德五老爺為難罷!」

  德嘯峰一聽,不禁嚇了一跳,心想:果然我沒猜錯,黃驥北還是不肯跟我善罷干休!又想:這小蜈蚣雖然是個窮漢,可是他知道的事兒倒不少,我現在正缺少這麼一個人,於是面上作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冷笑了笑,就說:「由他們想法子去罷,我等著他們。」遂又故意問說:「你知道李慕白是上哪兒去了嗎?」小蜈蚣說:「李大爺不是昨天晚上進的城嗎?他沒上德五老爺宅裡去嗎?」

  德嘯峰微微笑道:「我是故意問問你,看你知道他回來了沒有。現在告訴你罷,李慕白他又走了,我剛把他送出城去。李慕白此次走,可暫時不能回來了;你若見著黃驥北的人,就可以這樣告訴他們,我德嘯峰並不是非得有姓李的給我保鏢,我才敢在北京充好漢!」

  小蜈蚣趕緊陪笑,奉承德嘯峰說:「德五老爺的大名誰不知道,這不是一年半年的了。」德嘯峰就告訴小蜈蚣:「以後聽了什麼事就趕快去告訴我,要是用錢也自管跟我說話。」說畢,就叫福子趕著車走了。小蜈蚣今天巴結了德五爺,他自然心裡十分喜歡。他往茶館打聽關於黃驥北的事情,以便報告德五爺,並去討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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