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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四回 人散夜闌史胖傳消息 刀鳴劍嘯馮茂敗江湖

  李慕白被一個人抓住,扭過身來,只聽這個人哈哈大笑起來,說:「李大爺,是我呀!」李慕白聽著聲音,藉著天際的微微月光看去,才隱隱地看出原來正是那史胖子,李慕白就說:「史掌櫃子,你幹什麼來了?」史胖子說:「我特地為找李大爺來!」

  李慕白聽了,不禁一怔,趕緊問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史胖子說:「李大爺,你可別著急!現在你的對頭,在丞相胡同口等著你呢!」李慕白問道:「是誰,是那金刀馮茂嗎?」

  史胖子點頭說:「正是他,他已到了北京了。剛才看見他還帶著兩個人,在胡同口徘徊呢!我恐怕李大爺身邊沒有防備,回去遭他們的暗算,所以我才趕緊到這裡來找你!」

  李慕白一聽金刀馮茂現在竟於黑夜之下,到他家門前等著他了,不由十分生氣,就說:「我這就去會一會金刀馮茂,我看他到底有什麼手段對付我!」說完轉身就要走,史胖子卻又一把將他拉住,說:「李大爺,剛才我可看見他們手裡全都拿著刀戈。你現在手無寸鐵,見了他們,若動起手來,豈不要吃虧嗎?」

  李慕白一想:也是。自己這些日來,出門總不帶著寶劍。金刀馮茂又非別人可比,此人既有偌大的名頭,本領一定不錯,自己徒手未必能贏得了他。可是轉又一想,早先俞秀蓮姑娘以一纖弱女子,遇著四五個手裡都有兵刃的莽漢,秀蓮姑娘尚且能夠空手奪刀,砍傷仇人,救了她的老父;現在我竟這樣畏縮,連一個女子也不如嗎?遂就向史胖子微笑說:「史掌櫃,你以為我手裡離開寶劍,就不成了嗎?」

  史胖子一聽李慕白這話,他想李慕白一定是藝高人膽大,所以不把金刀馮茂放在眼裡;遂就一步一步地跟著李慕白,出了韓家潭,往丞相胡同走去。史胖子還不放心李慕白與金刀馮茂徒手相拚,還一面跟著一面勸說:「李大爺,你回頭與金刀馮茂比武時,你可要小心。他力大如牛,刀法也特別;不過我聽說他這個人倒還誠實,不致於行使什麼詭計。」

  李慕白一面很快地走著,一面氣忿忿地說:「這人怎會誠實?他要與我比武,何不光明正大地去找我,然後訂個寬敞地方,再分個雌雄?現在天都黑了,他在胡同裡瞥著暗算我,這不是詭計是什麼?」說著不覺來到丞相胡同的北口。

  這時天上的微月,已躲到雲影裡,胡同裡越發覺得黎暗。丞相胡同雖然不是什麼僻靜的胡同,可是到了這二更時分,已然沒有什麼人走了。李慕白回首向史胖子說:「史掌櫃,你回去吧;你若跟著我,叫他們再疑惑你是幫助我的,那你可就要為我受累了!」史胖子連聲答應道:「好,我這就回去,可是李大爺你千萬別輕視了那金刀馮茂!」李慕白點頭道:「我曉得。」於是腳步放一些,走進了丞相胡同,並沒看見什麼人,暗想:莫非是史胖子看錯人了?

  少時,來到法明寺的門首。李慕白上前推門,覺得門關了,剛敲了兩下門環,忽聽身後有人用很粗暴的聲音叫道:「喂,你是幹什麼的?」李慕白趕緊回身,就見出南邊來了三個人,都穿著黑色短衣;因為天黑,看不清面目。李慕白昂然站在石階上,從容不迫地向那三個人問道:「你們幾位是春源鏢店裡來的嗎?是要找我李慕白嗎?」

  那三個人一聽這話,全嚇得一怔。只見有一個人回身叫人把燈籠點上,後面的人取出火來,點上個紙燈籠,用燈光一照;他們看出李慕白的雄姿,李慕白也看出這三個人全都是中等身材,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個個身體結實,臉上帶著怒容。其中一個夾著兩三口插在鞘裡的鋼刀;一個手裡拿著紙燈籠;另一個是空著手,纏繞著辮子,敞著胸,露出彷彿鐵錘也打不壞的強壯胸脯。

  李慕白把這個人打量了一番,就問說:「朋友,你就是金刀馮茂嗎?」馮茂走近一些來,氣忿忿地說:「你既認得我馮四太爺,你何必又問!」李慕白聽他自稱太爺,不禁也生了氣,說:「喂,朋友,你嘴上客氣點,先別充太爺!你現在找我是要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別看我現在空著手,也沒有別人幫助我。可是你們自管一齊拿刀撲上我來,我李慕白若含糊一點,就不是紀廣傑的徒弟、江南鶴的盟侄!」

  馮茂聽李慕白說出這兩位老俠的大名,不禁吃了一驚,就冷笑道:「你抬出紀廣傑和江南鶴的名頭來,就能把我嚇回去嗎?」又說:「好啦,既然你也是有點名頭的人,咱們更得鬥一鬥;不但要為我三哥、五弟出那一口氣;我還要領教領教你這紀廣傑的徒弟,到底有多大的本領!」

  李慕白見金刀馮茂的神色和緩些了,便說:「你先不要說這些廢話。告訴你吧,我自劍傷了你兄弟花槍馮隆之後,我就專等著你來。你再不來,我就往深州道上迎你去了。今天咱們既然見了面,我就要問問你,你若是想要與我拚命,還是要與我比武?你要與我拚命,就請你們抽出刀,一齊過來!」說時把兩隻臂向胸前一抱,專等著馮茂等人掄刀過來拚命。

  馮茂這時反倒嘿嘿冷笑,瞪目望著李慕白說:「你以為我金刀馮茂是量小心毒的匹夫嗎?今天這黑天夜半,你手裡又沒有兵刃,我們就是打了你,也算不得英雄;再說你雖然凌辱了我的弟兄,但馮四太爺向來輕易不殺人,也用不著和你拚命。果然你有膽子,明天早晨可以到打磨廠春源鏢店裡,咱們當著眾朋友決一雌雄?」李慕白狂笑道:「那好極了!明天什麼時候?你說出來,到時我一定去。」馮茂說:「明天早晨八點。你可以把德嘯峰也邀上,一同去。」

  李慕白說:「德嘯峰出京辦事去了,再說這件事與他不相干。你們不服氣,只管跟我姓李的幹就是了。明天到時候我一定去。」馮茂瞪著眼逼問著道:「明天一早你可一定去?」李慕白冷笑道:「君子一言既出,豈能反悔!」馮茂點頭說:「好!」遂回首向他身後的兩個人:「咱們走吧!」那兩個人又看了李慕白一眼,提著燈籠的在前,就往北口走去了。

  這裡李慕白回身打門,少時裡面的和尚把門開開,就說:「李大爺,剛才有三個人來找你。」李慕白點頭說:「我見過了。」一面說一面往裡走,和尚又趕著他問道:「李大爺,你今天見著黃四爺了沒有?」李慕白很不耐煩地說:「我今天沒見著他。那件事你們別忙,等我得工夫再催催他。」和尚連說:「是了,是了!」

  李慕白回到自己住的屋內,點上燈,就想今天所遇的這些事。看那金刀馮茂倒還是個血氣漢子,這個人我明天只要能贏了他就是,卻不必傷了他。又想:金刀馮茂的事,明天無論如何可以得個結果,此後自己也就沒有什麼事可作了。那麼自己離開北京可往哪裡去呢?因便想到現在宣化府孟家愁居的俞秀蓮姑娘,不知她憔悴成什麼樣子了?她的未婚夫孟思昭,自己也曾向德嘯峰等人打聽,但全都不認識此人。他是生是死?總要有個下落才好!這樣豈不是耽誤了秀蓮姑娘的終身嗎?宣化府那裡自己也不便再去,過兩天還是到各處去浪遊一番,訪一訪那孟思昭的下落,以慰俞秀蓮姑娘就是了。

  由俞秀蓮姑娘不免想到謝纖娘,自己深深的覺得,這是自己的兩層情障,並且都有著相連的關係。因為若沒有俞秀蓮姑娘的那件事,使自己傷心失意,自己也不至就頹廢得去與妓女相戀慕。如今俞秀蓮姑娘那方面,自己算是死了心。可是纖娘的事,將來又怎麼辦呢?以自己的景況說,雖然有心憐憫纖娘,但實無力救她脫出苦海;同時看纖娘也不像真心要嫁自己,預想將來,怕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收場吧!

  這樣輾轉地思想,不覺已交過了三更。燭臺上那隻洋油燭都快燒淨了,豆子大的光焰,不住突突地跳。李慕白揚首看見壁間懸掛著的那口寶劍,不禁又壯志勃發,暗想:自己何必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明天且與那直隸省出名的好漢金刀馮茂鬥一鬥。若是敗在他的手裡,自己當日就回轉家鄉,從此幫助叔父務農,不再談文論武;若是勝了他,那自己索性在江湖上闖一闖。也許往塞北去遊一遊,到處訪一訪孟思昭;也許到江南去一趟,探問探問盟叔江南鶴老俠是否還在人世?當下把燈吹滅,門關嚴,倒在榻上,摒去一切思慮,沉沉地睡去。

  到了次日天明,起來盥洗畢,就到院中舞了一趟劍,打了一套拳,自覺得很有打服金刀馮茂的把握。少時回到屋內,將寶劍入鞘,穿上長衫,就臂挾著寶劍,出了廟門,往丞相胡同北口外走去。到了史胖子那小酒舖前,就見史胖子光著膀子,只掛著一條油裙,正在門前張望;一瞧見李慕白,他就笑著招呼說:「李大爺,早起來了吧!」李慕白微笑了笑,就走進了小酒舖,將寶劍往桌上一放,揚頭微笑道:「掌櫃子,給我來二兩酒、一碟菜;叫夥計到隔壁給我買幾個燒餅去。」史胖子打發夥計去買燒餅。

  此時酒舖裡也沒有別的酒客。史胖子給李慕白送過酒和酒菜,他的胖臉上就推滿了笑容,把一雙炯炯的眼睛望著李慕白,說道:「今天大爺你的酒怎麼喝的少了?莫非等著回頭到春源鏢店打服了金刀馮茂才多喝嗎?」李慕白心說:這個胖子倒真有意思,遂點頭笑著說:「不錯!昨天你把我找回來,我就在胡同裡見著了金刀馮茂,他還帶著兩個人。金刀馮茂不愧是好漢子,他不願在黑天半夜之下,以他們三個人鬥我一個,所以約我今天早上午到春源鏢店裡;他請上幾個朋友,我們當眾比武。史掌櫃子,你若櫃上不忙,何妨跟我去看熱鬧?」

  史胖子卻連連搖頭說:「咬呀,我可不敢去看這個熱鬧!李大爺你使寶劍,馮茂使雙刀,你們是棋逢對手,回頭不定要打得多麼厲害呢!我在旁邊要是受了誤傷,那才叫冤呢!我這一身胖肉,可是一點傷也禁不住!」李慕白聽了,只微微地笑了笑,卻不再對他說什麼話。這時小夥計把燒餅買來,李慕白就自斟自飲,吃著燒餅,吃著酒菜。

  這時史胖子的肥胖身子,依舊在李慕白的眼前晃動著,他就說:「李大爺,江湖的事情我可是外行;可是,金刀馮茂的名頭,我早就聽人說過。回頭李大爺若見了他,可千萬別把他瞧小了,手底下千萬別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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