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玉鑫 > 萬里雲羅一雁飛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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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零一反昔日木訥之態,奇怪的問道:「義父,為什麼我們不能再留在敬阜山莊?義父有話孩兒敢請您老人家不要保留,說出它好嗎?」 蕭震東長歎一聲道:「好!時間不多,別中途再多問,我簡略的告訴你們一切經過。蕭珂學了一身陰狠無比的功夫回來,所作所為對我老頭子是忒也過份了些,逼得我不能不下毒手。他如今已死多時,屍骨何在,沒人知道,但絕不出百里方圓地區。我已拜煩涵齡道長,在附近百餘裡內仔細搜覓,並安葬入土。三年前我曾和武林中一個最厲害惡毒的人物訂約,在今天午夜作生死的搏鬥!但我絕不是這人的對手。就因為聽到這人曾在不久以前,親手殺了他的父親,我一變平生磊落光明的本性,安排了一個必能殺死這人的計謀。」 「零兒應該明白,大丈夫終身守志的可貴;雖然這人必須除去,可是這種用詭計的辦法,我卻深感有些違心而不安。所以我也必須一死,這樣才不愧天不怍人,得能心安!因此我吞服了一種藥物,在今夜三更過後不久,必然死亡!誰知天罰惡人,這萬惡殺父的賊子,昨夜遭遇強敵,彼此已然偕亡,此事是白大俠和道長所目睹,與這賊同死的就是東海雪叟冰玄老人!屍體曾被道長等帶來山莊,詎料突變奇出,兩個屍體俱皆丟失,這雖證明其中有人存著極不安份的企圖,但死的人卻證明絕無重生可能,這一點自有白大俠今後去留意查訪。」 「敬阜山莊是金兵指日可到的地方,已死的那人是金朝新貴,這裡已經不是平安的土地。你和瑾兒,性善而又年輕,我死之後,誰又能再照拂你們呢?适才曾和白大俠相商,我死後入土安葬事畢,白大俠和道長追查偷屍和搜尋蕭珂遺體的事情,也應完成,然後帶你們去山西呂梁山,傳授你們護身的功夫。楚零二十歲的時候,由白大俠作證,和瑾兒結為夫婦。話到此為止,你們不許再違我的囑咐,也不許再添我心煩!」 話剛說完,蕭瑾已經悲號一聲,撲到父親懷裡,婉轉嬌啼起來。楚零面露淒容卻不現慌張忙亂的道:「義父!你服的是哪種毒藥,就沒有一點補救的辦法?」 「零兒,這藥是雲蒙禪師配練的,昔日江湖豪傑在投效岳家軍營後,每人分得兩粒;一為服後兩個時辰之內斃死,一為慢性,要十三、四個時辰才死。當時共歃漢賊誓不兩立血盟,以備必死之用,絕無解救之策!」 蕭震東一面回答楚零,一面暗中奇怪這孩子沉著的不凡性格,異于常人。适才內宅中已將自己詳情吐訴給兩位老友,他們都驚詫悚懼悲痛的說不出話來,就沒有一個想到挽救的這回事。看得出來,楚零內心哀痛萬端,即能沉靜的懷疑事實和謀取挽救的方策。他手撫著瑾兒的秀髮,為自己這前後孤零寂寞的愛女深感到歉然,但也代她高興。女孩子幼小要有慈母為她打定良善的基礎,嚴父教她自尊和自立;但她一世的幸福,卻在終身伴侶的選擇上。蕭震東憧憬著愛女未來必然幸福,楚零的熱誠坦爽和對愛女的關懷及遇事的沉著明智,實在顯示出是一個可靠完美的少年。蕭瑾是他唯一的骨血,除卻略覺生死別離的惆悵之外,他覺得自己真的再也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蕭瑾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一旁的白秀山和涵齡,也都心酸難禁。楚零欲言又止,卻突然問出一句奇異的話來,他問白秀山說道:「戰亂連年,白叔,你說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 白秀山讓小孩子難住了,半晌才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不好回答,蒙古崛起,燕地金賊戰勝,宋室偏安,匪盜無處無之。要說清靜的地方,只有白雲日繞的遠山深澤了;可是那種地方,也多的是自命不凡的真小人,自比伯夷叔齊,但卻經不住聲色誘惑,除非是沒人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才想起來離題太遠,遂「哦」了一聲問道:「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零搖頭答道:「隨口一問,我覺得奇怪。」 涵齡、白秀山和蕭震東詫異的互望了一眼。蕭震東和楚零三年來朝夕相處,瞭解這娃兒的靈慧仁性,笑著向他說道:「問一件事情必定有個原因,奇怪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适才你所問的事『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而原因卻是奇怪兩個字的話,就無法使人能夠連貫了。零兒,告訴我你想些什麼?」 蕭瑾在爸爸的懷裡卻悲聲道:「我懂零哥哥想要帶我到哪兒去,那是個最高也最冷的山頂!」 白秀山立刻問楚零道:「你不願意到呂梁山?」 楚零點點頭,涵齡卻問道:「亂世流離,你就不想學些防身的武技?」 「義父為當代七大高手之一,竟然服毒;珂哥哥曾有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冰玄老人四十年前武林第一,還有那個和義父有約已死的長髮魯達,如今何在?平庸是福,楚零奇怪人們為什麼想不開這些。學優則仕,仕又何必位居極品?伴君如伴虎,俗語說『天威難測』!一朝禍發,九族盡誅,這是何苦?忠勇愛國如岳大元帥,那下場就該令千載千世的人悲忿傷痛了!武成又何必爭勝顯名?山高還有高山,水深還有大海。當年禪師教我古書,偶然看到莊子養生一篇,開頭的兩句話『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就深有感觸。這兩句話雖然表現的太弱,要是人人如此,天下豈不永存於混沌時期?但卻是經驗良言,過猶不及,人人都很明白,逞強久必遇除!鬥勝遲早喪生!好名難能持久!零兒卻只望能安安逸逸和瑾妹妹快樂平凡的活下去,助人,不惹人;做事,不爭事,就很滿意了。學功夫能護身,卻也能殺身。零兒又笨,所以不願做這些事!」 十五歲多點的娃兒,這番話使三位成名天下的武林客俱覺羞愧。蕭震東暗自點頭,細忖生平,何嘗不是如此,可惜竟然未能先知! 白秀山不第秀才,自有一套,笑說道:「楚零,看來我這秀才公三字,要移交給你了。不過我也有奇怪的地方,要問問你。你想幹些什麼?人總不能說空話活著,務農,你的田呢?安居,哪是你的家呢?何況……」 楚零隻回答了一句道:「白叔看吧!至多十年。」就轉對蕭瑾道:「瑾妹妹可以先跟我到後面去一趟嗎?」蕭瑾點點頭離開了爸爸的膝前,隨楚零走去。 白秀山搖頭悄聲對蕭震東道:「這孩子深沉得有些怕人,大哥,我們怎麼辦?」 蕭震東卻道:「白二弟不必掛懷,仍然按照我們所說的去辦,最後我會叮囑楚零答應的。」 涵齡若有所思,一旁晃頭搖首喃喃自語道:「雲蒙禪師怎能如此?不對?可又不錯!真怪!」 白秀山突然說道:「老道!酸溜溜是我秀才公的專權,你搖晃著腦袋在作哪段詩?」 白秀山正要說出他心裡陡然驚悟的事情,蕭瑾笑著又蹦又跳的進來,丈外就喊一聲「爸」,竟飄身撲到蕭震東懷裡,一絲也看不出适才那種悲傷哀痛的神色來了!涵齡越發認定自己徹悟的不錯!他存下了心,要冷眼旁觀,也舒展了積壓在心頭的鬱悶,和即將目睹老友毒發身死的悲哀。 楚零不知忙些什麼,過了好久才回到廳內。其間蕭震東將敬阜山莊裡的僕婦等人,一一開發;除應得工資外,每人加發百兩紋銀,立諭離莊,只剩老家人蕭福。楚零來時,蕭福正恭候著老主人的發付。蕭震東對這個自小伴讀的家人,早無主僕之分,感慨的問道:「蕭福,你怎麼辦呢?」 蕭福也許是早年勤勞忒煞,顯得份外老邁;尤其是今天,像特別疲乏似的。蕭震東卻暗中驚詫,蕭福已得自己真傳,不應如此,但事實上卻證明今天蕭福是真的疲乏了。這時蕭福聞言顫抖著因過於勞累而暫時麻痹了的雙手,挺了挺瘠癟的身子說道:「莊主知道,這兒就是我的家,我死也不離敬阜山莊!」 這幾句本是平常的話,今天蕭震東聽來,特別感傷。适才曾經閃過腦際的驚詫和意念,無形中消失殆盡,幽幽長歎道:「也好,隨你吧!敬阜山莊也需要有人照料。蕭福,莊裡還有多少現銀?」 蕭福並沒思索,立刻就道:「歷年存剩共是七千四百三十二兩正,今天用了兩千三百兩,還有五千一百三十二兩。」 「我問你現銀!」 「是!莊主,兵慌馬亂的年頭,錢莊上那幾張紙,我怎麼看怎麼不放心,早換成了現銀啦!」 蕭震東笑了,到底是老人家,做事不用主人操心,遂吩咐他道:「過幾天白大俠要帶楚少爺和瑾姑娘到山西,那些銀子正好派上用處。你留下一千一百三十二兩,那是我送給你的,剩下的交給白大俠就是……」 蕭福竟然抗聲問道:「莊主不給柯少爺留點?」 蕭震東陡一凜,他無法和蕭福解說,只好點著頭道:「那就給他留下五百兩吧!其實我知道,蕭柯不會再用我給他留下的錢了!」 蕭福答應著沒再替蕭柯爭多爭少,但卻問出一句使人萬萬料不到的話來。他很正經的問道:「莊主剛才可是說瑾姑娘要和楚少爺一塊去山西?」 蕭震東莫名其妙蕭福問這些幹什麼,點了點頭。蕭福卻盯了楚零一眼道:「莊主放心楚少爺?」 蕭瑾小手一指,還沒發火,蕭福接著說道:「敬阜山莊就毀在他的手上!從前快快樂樂,自從他來了之後,主母不幸去世,柯少爺突然出走,如今莊主又莫名其妙的要……」 蕭震東霍的站起,厲聲叱道:「蕭福住口!」 豈料蕭福卻悲聲喊道:「死我也要把話說完!他姓楚,哪裡是他的家,父母又是誰?是他逼走了柯少爺,毀了敬阜山莊,我恨死了他!瑾姑娘要跟他走,今後有的是懊悔日子!」 蕭震東再次厲叱制止,蕭福驀的全身一抖,鬆軟疲乏的低下了頭。片刻他緩緩直立,雙目露出奇光說道:「莊主原諒我,我覺得極不舒服,但仍願望莊主能收回一切決定;否則未來的日子誰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變化,到時候後悔就晚了!」說著他忿怒的轉身走下。 楚零毫無怨怒或不安的表示,涵零深覺一切漸漸明朗。他不敢憑空臆料這內中的原因,只是直覺到一件重大的事故已經降臨,並逐漸現出他的始末根由。但是還要等待,必須到最後結局的揭示,才能全部了然。 是夜二更,蕭震東自座上站起,取出彈丸柔劍對楚零道:「 「要來的總歸來了。候我入土,即和瑾兒隨著白大俠去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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