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蕭湘月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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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意哥笑笑道:「那倒沒什麼,我心裡還是害怕的,只是我知道驚慌不得,這種毒蟲是沒有耳朵的,聽不見聲音,也不會自動來攻擊人,只是它認為危急時,才會因保護自己而咬人,我如果一亂動,倒很可能會被咬一口,所以我繼續聊天,好像完全不知道,使那條蜈蚣也不致於驚惶而亂鑽。再者,我也相信你老爺子的手很准,絕對可以一下於就把它給捉走的。」 及老博士道:「我可沒你這麼輕鬆,剛才我的心都幾乎從腔子裡跳出來了,要不是怕你曉得了著急,我要強迫自己鎮定,我只怕會昏倒下去呢。」 譚意哥笑道:「老爺子別說笑話了,你行醫多年,什麼生死場面沒見過,那會有這麼沉不住氣的事。」 及老博士道:「是真的,我雖替人治了多年的痛,但是一遇上跟自己關係密切的人,生了較重的痛,我的脈象就不怎麼准了,俗語說易子而醫,關心則亂,這話是大有道理的,我在為你抓蜈蚣時,的確是捏著一把汗的,你不知道那利害性,如果我一夾不准,那蜈蚣若是還能轉頭咬人,低頭給你一口,那就慘了。」 譚意哥笑道:「那也沒什麼,至多是躺上兩天,受點小罪而已,也死不了的。」 及老博士道:「唉!丫頭,就是損了你一根汗毛,我心裡也是不情願的,人就是這個樣子,明知道你不會有什麼大不了,但我卻當作生死關頭了。」 譚意哥感動地過去,摟著他的肩膀道:「那是老爺子您疼我,將來我也一定要好好地孝順您老人家……」 及老博士即赫得大叫道:「別搖!別搖!那條該死的蜈蚣還在我手上呢,丫頭,你要我們兩個都送命是不是?」 他的手中的確還來著那條蜈蚣,被譚意哥一抖,挾子松了一松,蜈蚣差點被脫掉,譚意哥嚇得趕忙住了手。 別花過來,把竹簍再度打開了,讓及老博士把蜈蚣放了進去,大家才籲了一口氣,譚意哥問道:「老爺子,這東西還能合藥,有些什麼用?」 及老博士笑道:「用處大了,曬乾了研成粉,可以治陰寒之症,整條泡酒,可療風濕,泡在熱滾的油裡,熬成蜈蚣油,可以療火燙傷,都是頗具成效,尤其是這麼大的蜈蚣,效力更著,因為能長到這麼大,怕不要好幾年火候了,更難得的是差不多大小的一對,實在難之又難了。」 別花笑道:「老太爺,你還少說了一項大用處,那就是把頭尾一掐,用油炸了來下酒吃,又松又脆……」 譚意哥手拍胸口道:「這東西下酒,那不噁心死了!二桂花笑道:「我們是不大吃,可是村口祠門裡的老吳就經常捉這些東西吃,他說這些玩意還補得很呢。」 及老博士道:「這話倒也不錯,蜈蚣每居向陽之地,雖居於穴孔之中,但地必乾燥而通風,其背部火紅,腹部則潔白無垢,是為至熱之性,吃多了,人的內火自旺,雖冬不寒,倒是很補身體的,只是形相太難看,沒人敢吃。」 別花笑道:「老太爺說得員不錯,那個老吳是替人仿零工的,就只有一個人,所以才住。在祠堂的門洞裡,他到了冬天,也是一件罩衣,可從來沒聽見他叫冷。」 及老博士笑道:「好了!好了!我們總算各人都逮到一頭了,可以回去了,免得婉卿在家等得著急。」 看了天色確已近黃昏了,晚霞照天,景色極美,譚意哥仰望長天,但見一點黑影在長空飄翔,不禁歎道:「我每讀王勃的落霞與孤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句,總覺得美則美矣,可是不夠踏實,因為那究竟是怎麼一個境界,我始終沒見過,今天算是見到了。」 及老博士道:「別的都不錯,是天上飛的那一頭可不是什麼孤,而是一頭捉小雞的老鷹。」 譚意哥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看起來我真該在鄉下多住些日子,怎麼對鄉里的事務一點都不知道呢。」 別花笑笑道:「那可好,譚姑娘,你就住下來好了,你教我認字,我就教你逮蛐蛐、釣魚、捉兔子、抓雀兒。」 及老博士笑道:「桂花!你可真會打算盤,人家既要教你識字,還要陪著你去瘋。」 別花低了頭道:「老太爺,我只會那些玩意兒,實在沒有別的拿出來交換的。」 及老博士道:「你也別交換,譚姑娘在這兒要住上三五天的,你只要好好侍候著,她臨走時,至少也能教會你百來個字的,你就是這村子裡的才女了,大家恐怕會搶著上門說媒呢。二把個桂花羞得滿臉通紅地拔腳飛跑了,及老博士在背後哈哈大笑,譚意哥道:「老爺子您也真是的,才多大點孩子,您就跟她開這種玩笑。」 及老博士笑道:「我說的是真話,這個村子裡兩三百人,就沒一個識得字的,因此她真要能識得上百來個字,能夠記個流水帳,看看黃曆,就是了不起的大學問了。」 譚意哥愕然道:「這個鄉看來富庶得很,怎麼會大家都不識字呢,既有兩三百人,小孩少說也有十來個吧,合請個先生也該請得起的。」 及老博士道:「土地雖富庶,卻不是他們的,這裡大部份的田地都是我家的,還有一部份是陸象的。」 「陸家?就是我老師,陸老先生?」 及老博士笑道:「不錯!就是他,說來你不信,我們兩個從小就在一起打滾長大的,他小時候的家境不如我,心裡一直不痛快,後來他讀書有了出息,偏偏我又不走那條路,他就永遠沒法子壓下我去。」 譚意哥道:「陸老師不會那麼氣量窄吧。」 及老博士道:「當然!我波說他是個小器的人,不過從小就受了人壓制,心裡總有點不是滋味,所以他一直要跟我計較,也只是跟我而已,他封別人可是寬大忠厚得很,前些日於,我們一塊兒喝酒,談起這個,他自己都承認了。」 譚意哥笑了笑,覺得這兩個老人很有意思,他們經常是好好吵吵,吵吵好好,原來從小就是冤家了。 略加整理,她又傍著及老博士,徐徐回去,及老博士很高興,一邊走,一邊指著許多他兒時嬉樂的所在,這個小坡是他跟陸象翁打架的地方,那顆樹是兩個人爬過的…… 來到屋裡,桂花才紅著臉來侍候,及老博士罵道:「你這小表頭,我才開了你一句玩笑,你就借機會偷懶跑了,害得我們兩個替你收拾東西。」 別花的臉更紅了,而且急得向他們兩人直擺手,大概是怕給她娘聽見了挨駡,及老博士也笑著不再說了。 別花感激地過去,捧著一個雕花的瓦盆道:「譚姑娘,我把在蜈蚣穴中抓到的那頭蛐蛐兒給你放在這盆裡了,真好,又大、又精神,滿頭滿身通紅,比老太爺抓到的那一頭還要神氣多了。」 及老博士聽得不服氣道:「那倒不一定,這可不是憑著個兒大、賣相好看就管用的,要拿出真本事來。」 別花笑道:「老太爺,這一頭是跟蜈蚣同穴的,您自己說過的,凡是跟蜈蚣蛇蠍那些毒蟲同穴的蛐蛐兒,一定特別勇猛,這下子可沒說的了。」 及老博士笑笑道:「我過去是說過那話,不過我逮到的那頭也不差啊。」 別花笑道:「我爹進城去了,大概也快回來了,等一會兒就鬥上一次好了,我爹還養著幾盆好蛐蛐呢。」 及老博士笑道:「你爹把蛐蛐兒看得像命一般的,你敢亂動他的東西嗎?」 別花道:「以前是不行的,他都是自己照顧,碰都不肯讓我碰一下,但一交白露之後,城裡也不再鬥蟲了,他就不管了,那幾盆蟲都交給我管著呢,其實也沒什麼好管的,最多著等候養老送終罷了!」 說著大家洗了手,桂花還帶著譚意哥到屋裡更了衣,她自己釣得的那尾小鯽魚,已經換了個更大的白瓷缸兒,飄了十來莖的水草,養在桌子上。譚意哥看見那魚兒在水間俯仰浮沉,十分得意,不禁看得興味盎然。 忽然在水草堆裡,冒出一個瓜子般大的小蟲,在水中鑽來鑽去遊得不算快,也不算慢,引得那條魚在後面追逐,追了一陣,小蟲像是遊得累了,沉到缸底,縮成圓圓的一堆,停在水下不勸了,就像塊石頭子兒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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