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桃花新傳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
蘇昆生一歎道:「老漢明白了,老漢這就回去告訴她們,相信她們會諒解的。」 他這下子是真正走了,侯朝宗卻仍在發呆,心中不無惆悵,他何嘗不懷念那兩個美麗的影子,但是已不敢存有奢望了。 他回來後,聽說這兩個人越發地紅了,香君仍是清倌人,卻出落得更為標緻了,多少富賈,脫手千金,要為她梳櫳點大蠟燭,她都搖頭不答應。 朝宗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但是他卻更為慚愧,因為經此一來,她的身價更高了,別說是替她贖身了,即使是梳攏一次,自己也是無力負擔的。 但是若見了面,香君一定會提出這個要求,她已經把初貞獻給自己,這出頭梳攏的人,也非自己莫屬,可是拿什麼去替她梳攏呢?自己那幾個錢,給她買頭面首飾都不夠,更別說是其他的花費了。 一錢逼死英雄漢,金盡壯士無顏色,侯朝宗從來也沒有為錢煩惱過,這次重返金陵,卻一直是在為錢發愁,尤其是怕見到舊院的人。 蘇昆生走了之後,他更為發愁了,鄭妥娘那兒還好說,對香君,他實在難以啟齒,四年了,香君還是清倌人,待善價而沽……不!應該是等待他去「梳攏」。 這不但是感情上的負欠,也是道義上的,要怎麼應付呢?朝宗實在拿不出一個主意。 正在發愁間,忽而一陣環珮叮咚,一陣香風撲鼻,告訴他屋子裡來了人,而且是個女人。 朝宗不禁一震,從迷惘中驚覺過來,看清了來者是誰了,心頭一陣狂跳,臉上卻禁不住發燒。 明眸皓齒,美人絕寰,纖細婀娜,不是那小香扇墜兒,卻又是誰來。 她還是那麼剔透玲瓏,只是比四年前更多了一份成熟的風韻,也更美了。 朝宗很快地驅去了乍見的尷尬,伸出了雙手,香君也很激動地飛奔過來,撲進了他的懷裡,兩個人熱烈的擁抱在一起,然後又很快的擁吻在一起。 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們似乎已期待這次重逢已久,這動作在他們心中也默默地演習了不知多少次,所以在見面後,不約而同地表現得那麼自然。 很久很久後,兩個人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但眼睛仍然是凝望著,久久沒有開口。 終於,朝宗打破了岑寂:「香君,你好嗎?」 香君點點頭,看到朝宗一片為難,不知如何接下去,倒是先笑了起來道:「我在外面碰到了蘇師父。」 「哦!那麼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嗯!是的!一切都說了。」 「那你總可以瞭解,我為什麼不去看你了。」 香君點點頭道:「是的!我已經諒解了,你不上我那兒去,我是絕對地瞭解了,只是妥娘姐還不諒解,她可罵死你了,說你這個人薄情寡義,飛黃得意了,就不認得老朋友了。」 「天地良心,我是落難來此,連家都給流寇占了,家人離散,前途茫茫,還有什麼得意的。」 「我聽了蘇師父的解釋,倒是明白你的處境了,但別人卻沒那麼想,你這次重返金陵,的確是造成了一番轟動,言震朝野,名動公卿,連阪夫走卒,誰不知道你侯公子的大名,—介布衣,而登門拜訪者,卻是冠蓋不絕,誰會想到你的境況呢?妥娘姐怪你是有道理的,你不來看我,我可以諒解,但你可以去看看她呀……」 朝宗歎了口氣:「我知道,去看她並不要太多花費,那點錢自然我還拿得出,可是看了她就必須去看你,否則你娘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這倒是實情,舊院是一個很複雜的圈子,原來是那家姑娘的客人,如果轉到別家去了,那是很失面子的事,尤其是在這些紅姑娘之間發生了這種事,責怨更深。 香君笑道:「我沒那麼小氣!何況你就是上我家來坐坐,也破費不了多少。」 「我知道,可是香君,你要瞭解我的個性,若是來了,不能解決問題,空著一雙手,我實在沒那個臉。」 香君默然片刻才幽幽輕歎道:「我明白,我知道你不是個薄情的人。我的問題你別放在心上,倒是相公你自己,有什麼打算呢?」 「我?目前還能有什麼打算呢?金陵雖然還是一如往昔般地繁華,外面卻已是天下大亂了,寇患四起,我是避亂而來的,目前只有盡一分心力,以在野書生之身,對國事盡到一分言責,那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不!相公!你別看輕自己,你的話很有力量,使得很多人都兢兢業業。」 「那有什麼用呢?正一品的布衣老百姓,最多只是泄泄私念,把一些人的誤國行為叫出來而已,但因此已經得罪了很多人。」 香君神色飛舞地道:「相公,別這麼說,你雖然不是官,卻比朝裡的言官更有影響,南京城裡的老百姓,誰不對你豎起一根大拇指,尤其是那些太學生,對你更是崇拜得不得了,就為此,妥娘姐對你才是又恨又敬,她崇敬你的作為,卻又恨煞你的無情。」 朝宗苦笑道:「那也沒辦法了,希望他知道了我的處境後,能夠諒解我,反正我是問心無愧,她要罵也只好由她罵了。」 香君一笑道:「她只有在我面前才罵你,人前人後,都把你誇得了不得呢!」 朝宗不禁有點心虛,忙問道:「她怎麼罵我。」 「她在為我不平,說你闖了禍,撇下我一去四年就不管了,你在家中守喪不能出來,倒也罷了,來到金陵後,居然也不來問問,實在該打,可是她聽了你到南京的一些作為後,又十分的尊敬你,對你是又愛又恨。」 朝宗心中略定,鄭妥娘至少沒說出跟自己的那一段情,可是他又禁不住臉上發熱,問道:「她知道我們的事了。」 香君也紅了臉道:「是的,我迫不得已,必須要告訴她,求她幫忙,因為你走了之後,我的月信居然有兩個月沒來。」 「什麼,你說你有了。」 「是的,我也沒想到那麼巧,頭一回就碰上了,那真把我給嚇著了,在舊院,這不算什麼嚴重的事,解決的方法很多,可是我是個清倌人,卻不能沾上這個,只有去找他幫忙,她倒是很熱心,替我找了藥方子來,在她那兒熬了,偷偷給我喝了下去。」 朝宗忍不住握著她的手,哽咽道:「香君,實在對不起,苦了你了。」 「沒什麼,那是我自願的,要不是怕娘知道了會吵鬧,我倒真想把孩子生下來。」 朝宗不禁默然,良久才道:「香君,我回去之後,一連串不如意的事,先是祖母、母親去世,接著又是流寇騷擾,而且我又只中了個副榜。」 「我們都知道,你不在南京,很多人都還常在談你,陳定生陳相公是娘的老相知,他來一次,多多少少會有一點你的消息,為了你中副榜的事,大家都不平,妥娘姐甚至公開罵考官有眼無珠。」 「他是我父親的門生,這倒不能怪他,事後他還寫了封信給父親說明沒取我的原因,說得很有道理,他說以我的才華,應該取在第一名,但是我的文章華而不實,只好割捨了,如果把我取在三名以外,應該是足足有餘的,但那又太委曲我,所以寧放在副榜的第一名,讓我再等一科。」 「他在金陵也是這樣對人說的,相公今年來大概沒問題了。」 朝宗搖搖頭道:「今歲我沒報名。」 「為什麼呢,難道你放棄了。」 「我那時正值避亂,沒趕上報名的期限。」 「相公的情況特殊,可以到貢院去申述理由,補辦手續的,現在去也不成問題。」 「是的,連國子監的祭酒王老先生還特地著人來問我,要為我舉薦,我考慮了一下後,加以婉拒了。」 「相公莫非絕意仕途了。」 「那倒不是,我看了一下目前的大局,從文途上立身很難有機會舒展抱負了,鄉試及第,還要等大比,僥倖上了榜,也還是從七品上做起,強然不過分過榜下老虎縣令。」 「那也是百里侯父母官,萬丈高樓平地起,你總不能放棄。」 「我若是個平淡無聞的書生,自然是走這唯一的途徑,但我的名氣太大了,又得罪了小少權貴,到那個時候,人人都是我的上司,人人都能報復我,隨便找個機會,都能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