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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十章

  纏足之風已漸廣民家,但只在官宦之家行之者多,一般民間女子,幼年即要操作,纏足不便,因此還是大足的多。

  秦淮雛妓,多半是貧戶自小典身的居多,纏足的不多,有的已經十一二歲始被典身,鴇母為圖日後之利,硬行迫令纏足,那些女孩子痛苦萬分,收效卻也不大,因為腳已經長大了,削足以適履,到底是很勉強的事。

  大戶人家的女孩,四五歲時就開始纏足,那時腳還小,骨頭嫩,容易就範,既少痛苦,那瘦不盈握的蓮足,也才能具個樣子出來。

  鄭妥娘從小是書香門第,腳裹得早,再加上她身子伶巧,婷婷玉立,就更顯得那雙腳小了。

  只不過,她恨透了男人死盯在她的腳上看,所以平時都穿了長裙,裙邊拖地,跟腳上的鞋子又是同一顏色,讓人無法看得真切,因此,妥娘的步下金蓮,雖然常作傳聞,但真正見過的人確是不多。

  還有,她自己給人的印象,也會使人忘了那回子事,她又野又不安分,跳跳蹦蹦,時東時西,時起時坐,沒一刻停的,人家就不會想到她是小腳了。

  那麼細細尖尖,瘦不盈握,卻像三四月天,浮在水面間的一隻鮮豔的紅菱,一樣的紅豔奪目,一樣的大小,一樣的可人。

  侯朝宗的確被這雙足型的美所吸引了,這才是一種真正的,專屬於女性的婉約之美。

  朝宗腦中湧起了無數前人譏誦女子蓮足的詞藻,卻發現沒有一個能夠適用於現在的,它們都不足以表達他眼中心底的美感。

  他湧起了一股握在手中的欲望,不過這是一種藝術的,欣賞的欲望,那也是一種理智的,不含半點肉欲的期望。

  所以,他的神態還是很自然,眼睛雖捨不得離開,口中卻笑道:「是啊!我一到南京就聽人說了,可是見到了面卻無由欣賞,因為妥娘她總是將它們藏在層層疊疊的百褶裙後面去了。」

  香君道:「腳又不是其他的東西,一定要踩在地上走路的,你若是存心要看,總會看得的。」

  朝宗道:「可不是,妥娘最會熱鬧,她一來就又叫又鬧,像只花蝴蝶似的飛來飛去,那時大家只顧去看她的人了,誰還去注意她的腳。」

  妥娘痛得眼淚直往外流,咬著牙,恨恨地罵道:「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老奶奶怕你們丟了,滿山遍野,像瘋子一樣的找你們,腳扭了一下,你們不來侍候著老奶奶的人,卻在老奶奶的臭腳上嚼舌頭。」

  她的人美極了,這一半恨半嗔,又添了幾分淒豔,卻是平常不得見的,只是她的話,又莊又諧,卻又妙趣無窮,靈慧天成。

  香君不由得笑了笑,道:「鄭姐!你不能斯文一點呀,滿口老奶奶的,也不怕別人著惱。」

  鄭妥娘道:「對他們我已經是客氣了,你的侯公子如何我不知道,有的臭男人最賤了,我做他老奶奶還嫌不夠虔誠,趕著叫我親娘祖奶奶呢!」

  香君道:「你又胡說了,那有這同事的。」

  「絕不騙你,這可是有人證的,不信可以問你假爸爸楊大老爺去。」

  朝宗笑道:「香君那裡又跑出個爸爸了!」

  妥娘道:「貞娘是她的假母,楊龍友是貞娘的相好,可不是香扇墜兒的假爸爸。」

  香君要去擰她的嘴,妥娘身子一歪閃,差一點沒從石頭上滾下來,腳踩著了地,又讓她痛得哇哇大叫起來。

  朝宗忙扶住了她,道:「妥娘,你怎麼啦?」

  妥娘苦著臉道:「不知道,不像是扭了筋,倒像是脫了臼,踩在了地上就像刀割一樣的痛。」

  香君笑道:「活該,誰叫你嘴裡不乾不淨,在這靈山佛地上也滿口胡說,這是菩薩在懲罰你。」

  妥娘道:「我只是口中胡說八道,心裡卻乾淨得很,不像有些龜孫子,在神佛面前誠惶誠恐,肚子裡卻是牛黃狗寶,一團骯髒。」

  香君皺眉道:「你看,說著說著又來了!」

  朝宗笑道:「妥娘要是不罵人,就不成其為妥娘了,這是錢謙益說的,他可是自許為妥娘的第一知己。」

  妥娘立刻道:「放他娘的八十一個連珠屁,他還算我的知己,趕著我叫親娘祖奶奶的就是他,他該是我的孝子賢孫才對。」

  香君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這個老而無行的糊塗蛋,那就不足為奇了,什麼事情他做不出的。」

  朝宗因為父親和錢牧齋是同僚,論世誼還要稱一聲世伯,聽她們對錢牧老如此譏損,到底不太光釆,因以道:「牧老早年因為少年儇薄為士林所詬,在宦途上又不太如意,因此有點放浪形骸,卻也是名士風流,但是應不至如此吧!」

  鄭妥娘道:「一點都不假,那天是跟楊龍友一起來到了我的地方,我恰好在洗腳,那老兒就顛起來了,說他最好聞女子的腳了,非要我給他聞一下。」

  侯朝宗眉頭皺了皺,不便說什麼。

  香君卻恨恨地道:「看這個老不死的,還像個人樣嗎?」

  朝宗只有說道:「牧老的偏好倒不是自你開始,他在桃花渡的寓所裡,除了書畫之外,都是小腳老媽。每當他興來之時,關上大門,什麼客來都不見,他躲在家裡,就是叫大家一起洗腳。」

  鄭妥娘倒是第一次聽聞,十分有趣地道:「他的寓所你去過吧?」

  「初到時去過一次,拿了我父親的拜帖代拜社。」

  「那不管了,你總在裡面耽過吧?」

  「是啊,那天蒙他留了晚飯才走的。」

  「真是的,侯公子,你還吃得下不嘔出來。」

  「那天是他的第四小妾親自下廚,手藝倒不錯。」

  「不是手藝的好壞,他的寓所我去過一次,總共不過是一進院子,有三排平房,總共不過是七八間。」

  朝宗道:「他在常熟老家建了一所紅豆小莊倒是頗具規模,家當也多半在那邊,這兒只是他到南京來時所寄腳的地方,無需太寬敞。」

  「我知道他那兒用了四個人,除了一個聽差小廝,其餘三個都是江南的年輕小老媽兒。」

  「牧老有此癖好,取才唯足,他那幾個僕婦年紀雖輕,姿色都是平平,不過裹了小腳而已。」

  「那還不夠,三個小老媽,加上一個姨太太,至少是八隻臭腳,同時解開來亮相,那股子氣味不把人給薰死,你還吃得下飯。」

  侯朝宗忍不住笑道:「我去的時候,她們可沒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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