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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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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姐妹中,我最是敬重她,別人都笑她有點瘟,叫她瘋婆子,就只有我知道她一點都不瘋。」 侯朝宗點頭道:「我也不以為她瘋,她只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一方面自傷身世,一方面又看不慣這些人,所以才借機會發洩一下。」 「對!對!就是這個情形,侯公子你是真正瞭解她的人,而她對你也十分敬重的,像今天,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到後來乖乖的連一句話都不說了,可見你的話是真正的說到她心裡去了,她那個人是難得服人的,聽見了不順耳的話,不管是誰,也要抬杠抬到底,錢謙益錢老頭見就最怕她,經常被她頂得下不了臺。」 侯朝宗笑笑道:「錢牧老的脾氣大得很,在應酬時經常一言不合就拂袖而退,只有在女人面前才和和氣氣。」 香君笑笑道:「妥娘姐說他是老奸巨猾,故意做作,因為他是東林前輩,不擺臭架子就沒人尊敬他了,其實這老頭兒,對富貴名利熱衷得很。」 侯朝宗聽了這話有點刺耳,皺皺眉道:「香君!有一句話我勸告你,就是別去學鄭妥娘的尖酸刻薄,尤其在批評別人時,一定要有確實的證據,你可以說錢牧老行止不夠端莊,但不可以說他熱衷富貴,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傷德敗行的事吧!」 香君紅了瞼道:「是,公子!我年輕不懂事,望你能多教教我。」 「正因為你不懂,才更不可以隨便說話。」 香君又恭恭敬敬的答應了,態度十分溫馴。 侯朝宗忍不住又笑了。 此刻她又像是一頭善解人意的小貓了,輕偎在朝宗懷裡,仰著頭,睜大了眼睛,凝望著朝宗,流露出無限的敬意。 朝宗輕擁著這個嬌小纖弱的身軀,也望著那張年輕而姣好的瞼,鼻子裡嗅著那一陣陣的幽香,倒是有些心悸搖動。 在脂粉叢中,侯朝宗不是個生手,因為他本是世家公子,更因為天資穎悟,過目不忘,天分好,才華高,讀書並不差,玩的時間也多。 因此,他知道如何去捉摸一個女孩子的心理。 情竇初開的少女最易鍾情,但香君是比較特出的一個,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容易被打動,要想贏取她的芳心,必須要花點技巧。 好在這種技巧難不倒侯朝宗,他已經從先後的談話中瞭解到這個女郎的性向了,因此他的談話也是偏重於理性的。 因為他發現這個女郎是能以理折而不可以情動的,他很巧妙的將話題又引到了杜牧的那首七絕上。 講杜牧作這首詩的背景與感觸,連帶地也談到了金陵秦淮,六朝金粉的陳跡,南朝四代的興替,隋唐的盛衰,以及目下古城的許多勝跡往事。 這一切把香君都聽呆了。 朝宗更賣弄精神,把從正史以外的閒書上看來的一些掌故說給她聽,特別側重的是青樓中一些奇女子的俠義烈行。 他知道香君是個極為要強自尊的女孩子,這些故事一定能特別打動她。 果然,他的策略是成功了。 在極度的感動中,香君的身心似乎都溶化了,她緊蜷在朝宗的懷中,一任朝宗在她身上輕柔的觸撫,似乎全無感覺。 因為她的心神,已經飄浮在另一個幽遠的世界中了。 一直到小丫頭為他們送來兩盅冰糖蓮子,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也把他們拉回到現實的世界裡。 畢竟這是秦淮河畔的書寓,他們的關係,仍然是顧客與歌妓,而香君還是一名清倌人。清倌人是尚未破身的雛妓,她們只陪客人清談小酌,打打茶圍而已。 對一個初次臨門的客人而言,朝宗所留的時間已經是非常之久了。李貞娘叫小丫頭送來了茶食,這是送客的暗示,朝宗知道這是該告辭的時候了。 他自然很識趣,香君接過了蓮子,喂他吃了幾口,他就推盅起立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於是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放在盤子裡,交代清楚了。 二兩銀子的打賞。五錢重的一尊金佛作為贄見,雖不是豪舉,卻也很風光了。 小丫頭叩頭謝過了賞,捧著盤子,飛也似的拿去向貞娘獻寶了。 香君卻喜孜孜的捧著那柄扇子,愛不忍釋,看了很久,才鄭重地收進了箱子。 然後她才仰起頭來,深情款款的望著朝宗道:「公子,謝謝你了,不過也太破費了,尤其是還送娘那麼貴重的東西,叫我如何過意得去,公子是特意去請了來的,這倒成了敲公子的竹杠了。」 侯朝宗笑道:「那裡!那裡—那是應該的。」 香君卻一偏頭道:「公子,我沒有拿一般的客人來看待你,說的也是心裡的話,你不必這麼鋪張的。」 朝宗笑道:「連酒席都是人家擺的,這還能算是鋪張嗎?香君,我知道你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但我也不能太使你丟臉。」 「我感謝公子的這一份心,但也更增加我心中的不安,我心敬的是公子的學識人品,卻不是爭的這些!因此這個請公子拿著吧。」 她到後面去,迅速地拿了一個繡花荷包回來,蹲下來給他系在腰上,道:「侯公子,明兒可千萬別這麼破費了,你在客中,又是來候考的,雖然我知道你是世家公子,家道殷實,但現在你還沒有做官賺錢,每一分銀子都是花家裡的,送在這裡太沒價值了。」 話說得很俗氣,但是情意懇摯,倒使朝宗非常感動,那個荷包沉甸甸的,不知裡面放了什麼東西,正想掏出來看一下。 香君忙道:「娘要來了,別讓她看見。」 把朝宗的手掩住了,朝宗倒是一蕩。 因為他摸到那個荷包還是溫熱的,想必是香君自己系在身上的,剛剛到後面去,只是為瞭解下來以及放東西進去。 書寓裡的姑娘只有對很相知的客人,才會送些體己私物,如香囊、荷包、汗巾之類,那也是一種攏絡人的手段。 一則以示恩愛紀念,最主要的目的,則是給客人拿去在同伴間誇耀,因為這也是一椿很有面子的事。 不過這種訂情的私禮,也不是很容易得到的,除了花足銀子,還得姑娘確實看得起你,把你當作恩愛密友才會那樣做的,即使有錢,還不一定能撈到這種體己回禮的。 有位鹽商看中了一個紅姐兒,在她身上花的金子也足夠打個同樣大小的人了,住也住過了,芳澤也親過了,可是那位姐兒對他始終是冷冰冰的不假辭色。 那位鹽商送給她一個用珍珠綴起來的荷包,心想,那位姐兒至少可以回他一個體己的荷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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