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琵琶三絕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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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走到門口,望著簷下,但見那對飛燕不住地啾嗚、飛翔,卻沒有進巢,而且頗有憂急。 老師太倒是詫然地道:「燕歸舊巢,重返故居,為什麼又繞梁迥翔,不一月進巢呢?難道它們遠渡關山,還不感到疲累不肯休息嗎?」 正說之間,忽聽梁上一陣窗窗之聲,從燕巢中探出一顆黑黑的圓頭,口中伸出兩枝唁唁的紅舌,卻是一條蛇兒盤踞其中,老師太倒是嚇了一跳,退後幾步道:「難怪燕兒們不肯進去,原來巢中有兇險,啊!這條蛇兒可真不乖,本來梁上有好幾隻燕子的,叫它給咬死了兩隻老的,現在又想來加害這一對新長成的,啊!阿彌陀佛!」 韓翃道:「容弟子來替師太殺死那條蛇。」 他是由於看到那一對歸來的乳燕,被蛇兒佔據舊巢,變成有家歸不得,心中十分憤怒,而柳青兒被胡人擄去,同樣是因為強梁所侵,不得團圓,所以對蛇表示了萬分的痛恨。 但老師太卻道:「阿彌陀佛!蛇兒雖不該,到底也是另一條生命,佛前不可殺生,把它趕走就行了。」 韓翃道:「趕走了它還會再來的,若是它在晚上前來,那兩隻燕兒正在睡眠中,豈不害了它們?」 老師太輕歎一聲道:「天心雖渺,卻是無微不至,一飲一啄,俱有安排的。」 那一對燕兒忽而回頭迎空飛出牆外而去,韓翃道:「老師太,您看,那對燕兒棄巢而去了。」 老師太搖頭道:「不會的。它們去年也遭到蛇擾,而且它們的父母還死于蛇口,它們都沒有放棄舊巢,今年又怎會放棄呢?燕子是不會輕易放棄舊巢的。」 「那麼它們何以離去?」 「也許是出去繞一繞,等蛇兒離開再回來吧!韓施主,你快把蛇兒趕走了吧!」 韓翃在院子裡找到了一根晾衣的竹竿,伸出去打蛇,那知蛇兒竟縮進巢裡去了。 那巢築在梁間,為了便於燕子空中出入,巢口略向上偏,韓翃在地下舉著竹竿,倒是伸不到巢中去,又不能把燕巢給搗毀,空呼奈何,放下竹竽道:「我今天才知道投鼠忌器是什麼意思,這蛇兒的確把我給難住了,師太!你庵中的梯子在那兒,我去搬來。」 老師太道:「梯子還在後面菜園中放著,只是搬來也沒有用,太矮了,仍是夠不著。」 「那該怎度辦?」 老師太忽而笑道:「不忙!不忙!天助仍須自助,天心雖無微不至,但人仍應當自助自強。」 她手指天空,卻是那對燕子去而複返,雄燕口中銜著一樣東西,飛行極速,而空中卻仍追著一團東西,飛得臨近,才看清是一群野蜂,而燕子口中銜著的是一個蜂巢,韓翃道:「這燕子忒也無賴,自家的窩叫人占了,它卻去奪了蜂兒的巢來,自己又不能住。」 才說著,卻見燕兒將蜂巢投入燕巢之中,那蛇兒只當是燕子進窩,一口咬住了,發覺不對,忙吐出來,而蜂群已至,把蛇兒當作奪巢的敵人,嗡然齊聚而上,一陣猛刺亂叮,痛得蛇兒跌出窩外。 從幾丈高的屋樑上掉下來,摔得自然不輕,何況那群蜂子還緊追著不放,繼續地在攻擊著,而且那蜂窩也跟著落了下來,滾在一邊。 蛇兒終於在蜂群的攻擊下,寂然不動了。那麼多的蜂毒,就是叮咬在人的身上,也會死的,何況是一條蛇! 蜂子也放棄攻擊,嗡嗡地圍在蜂巢上不斷地翻繞,顯然束手無策,這個地方不適合築巢,但它們又無力把蜂巢移走。 這時黑影一掠,又是那頭燕子飛了下來,銜起了蜂巢,展翅向牆外飛去,蜂群又嗡嗡地追著走了。沒多久,燕子再度回來。卻已無蜂群追隨,想是已將蜂巢置放回原來的地方了。 兩隻燕兒終於投入它們的舊巢,從裡面探出頭來,向老師太唧唧啾啾地叫著,似乎在細訴闊別後的情形。 韓翃卻為這一幕情事看得呆了,他沒想到兩隻燕子會有這麼高的智慧,懂得利用蜂群來剪除強敵,現了這一手漂亮的驅虎吞狼之計。 老師太卻直念阿彌陀佛,最後才笑道:「韓施主,你該相信貧尼所說的話了,這就是天心微妙,自有安排。」 韓翃搖頭歎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一老師太道:「貧尼的卦象中測得的是燕歸窩巢之象,現在正是南燕北歸之際,而小庵的燕兒恰好在今日歸來,這說明了你與尊夫人重逢之期,必在目前,說不定就是今天,你再到那裡去找找看。」 韓栩也為之心動,因為老師太的預言很少有失靈的,看來他果真是快找到柳青兒了。 因此他謝了老師太一聲,告辭出庵,慢慢向城裡走去,來到灞橋附近,卻見橋頭柳色正青。 ▼第二十四章 這個地方是長安最傷感的所在,因為相送行人,多半在此告別,就是官府中人,要到遠處赴任,親友送行,也是到此為止。 有些小女摘了柳條,編成花冠,賣給送行的人,讓他們帶在遠行人的頭上,盈盈告別後,行人將柳冠在橋上拋下河裡,隨著悠悠的流水漂回長安,這表示自己不久即將回來。 此地灞陵,是古時帝王的陵寢所在,景色很優美,也是長安人仕踏青郊遊的所在。 韓翃站在橋頭上,有個女孩子上前向他兜賣柳冠,他並不要送誰,卻也糊裡糊塗地買了一頂,走到橋中央,靠著橋欄,望著河中的春水綠波,鵝兒優遊,以及兩漫的柳絲飄拂,想這是他跟柳青兒以前偕游的情景,不禁悲從中來,把手中的柳冠拋落到橋下波心中,然後悲聲長吟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這是他跟柳青兒結縭之夕的催妝詩,當時是侯希逸與李存信二人作伐,把柳青兒替他娶了來,卻不告訴他,到了新房,還騙他說是別人迎婦,請他捉刀代撰催妝詩。 他正在為失去柳青兒而傷感,不問就裡,提筆就作了這麼一首詩,完全是抒發他的心中痛苦,不似催妝。 假如真是代人家作的催妝詩,恐怕會給人家一頓棒子打出來,但新娘是柳青兒,他自己是不知情的新郎,一首抒懷詩倒也頗為切景。 這件事傳遍長安,蔚成佳話,差不多大家都會唱了,因此韓翃在橋頭悲歌,立刻引起了兩邊年輕男女的和聲,因為好久沒人唱這首情詩了,突然有人高歌,引起了大家對往日繁華的回憶。 韓翃一遍唱完,兩條淚痕爬滿了雙頰,不意遠處和聲已起,使他又忘情地唱了起來。 忽然,一個悠細而美妙的聲音從橋西飄來,唱的是這首詩的下半闕,也是柳青兒當年的和詩。 「楊柳枝,芳菲節。 所恨年年贈離別。 一葉隨風忽報秋; 縱使君來豈堪折。」 聲音哀婉淒惻,然而卻十分清晰將大家的聲音都壓了下來,而且唱到第二遍時,更是哀傷有如斷腸聲,把一群人都唱得側然淚下。 韓翃越聽越熟悉,忽而忘情地叫著:「青娘!青娘!你在那裡?你在那裡?」 他循著聲音來的方向,忘情地追奔過去。 不錯,這正是柳青兒的聲音,這歌聲太熟悉了,叫他怎不欣喜若狂呢?可是追到前方一看,卻又怔住了。 原來在前面柳蔭深處,卻並排立著十來騎駿馬,馬上是一列雄赳赳的騎士,濃眉大眼,衣采鮮明,卻是胡人的裝束,在那些騎士的後面,則是一輛碧油香車,車廉垂下,大概是什麼王公的家眷出來遊玩,而在長安,只有胡人才會攜帶家將遊春,做出那種煞風景的事。 可是韓翃明明聽的歌聲來自這個方向,因此他仍然想不顧一切的去看個究竟,才走了兩步,就聽得一聲悶雷似的大喝:「站住!沒長眼的混帳東西,你不看看是誰在那兒,隨隨便便的亂闖!」 韓翃一怔道:「是誰在那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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