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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文章對題,策論上也著實下過了一番功夫,就是那些水利錢糧等實務,他多少也經涉獵過,文章內容,不會流之空洞,言之無物了。

  考完了出場,他自分較上一次有希望,然而遇見了熟人問起來,他反而謙虛了,不像上次,未待榜發,即已自許必中。

  這次他只很客氣地說:「小弟只是照自己的所能做了,能否中考官的意很難說,考場中論文,一半是學問,一半是運氣,只有聽天由命罷了。」

  回到家裡,侯希逸倒是很關心,著人來把他的草稿要了去,過了一天,又親自送了回來道:「韓先生,你的文稿我請了幾位老夫子詳讀過了,因為我是個武人,不敢多談文事,據那幾位老夫子的意見,說先生這幾篇文字立意深遠,用字鏗鏘,擲地有聲,真夠得上是字字珠璣,若再不中就是沒天理了。」

  他卻謙虛地道:「這倒是不敢當,在下的才僅如此,也盡了力往好處做,容或有未當之處,總是我的努力不夠,等下一科再去試一下。」

  侯希逸點點頭道:「先生能如此達觀倒是難得,文章好壞雖有定評,但是在考場中卻很難說,因為主試的考官,並不是那幾位老夫子,他們也許另有看法,不過只要先生有真才實學,總不會埋沒的。李侯對這次的考務很關心,托我在太子殿下前致意,要求務必公平。」

  韓翃道:「國家以文章取士,可見是多麼隆重,想來一定是公平的。」

  侯希逸輕歎一聲道:「這個倒是很難說,先生也明白,刻下是楊國忠、李林甫等人在當權,他們不學無術,卻又貪得無饜,每次的大比,他們總是借機會撈上一筆,今年內官又加上個高力士插了一手,想得到很糟。」

  「可是主考官王大人聽說極為正直無私。」

  「不錯,聖上總算不太糊塗,點了他主考,但是兩位副主考卻是楊國忠和高力士推薦的人,他們二人少不得要受楊高的影響。」

  韓翃一聽,倒是涼了一大截,但是侯希逸安慰他道:「先生不必耽心,李侯說了,要以先生文章為准,叫人抄了呈送太子殿下處為准,若是先生落了第,就要再審查廳中的文章,請人重新評估以作比較。」

  韓翃這下子更為惶恐道:「這是萬萬不敢的,雖是李侯錯愛,但韓翃不過是粗通文字而已,如何能以之為取士之准呢!這叫別人知道了,豈不是認為韓翃太過狂妄了?」

  侯希逸一笑道:「韓先生不必太謙虛,雖說見仁見智各右取捨,但文章自有定評,先生這篇應試的文章,無論從那方面看,該是列榜的,若是先生落選了,就是主考官刻意埋沒真才了,李侯此舉倒不是專為先生,也是為天下那些被埋沒的士人爭一份公道。」

  韓翃心中倒是一陣激動,長歎了一口氣道:「李侯這份心願苟能實現,將是天下士子之福。」

  侯希逸笑道:「李侯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太子殿下也是個頗有作為的年輕人,他們在一起很相投,對目前的用人與時政頗為不滿,很希望振作一下,這固然是好事,但是有些人羽翼眾多,勢力很強,硬碰上去,恐怕他們會碰個釘子。」

  韓翃道:「難道連太子殿下也碰不過他們?」

  侯希逸輕輕地歎了口氣:「太子雖是聖上的骨肉至親,但卻不是整天都在皇帝的身邊,今上年事漸一局,行事亦不如當年聖明,易受小人的包圍,不過殿下若是站住埋,相信還是會得到支持的。」

  他忽又換了付口氣道:「不過,最好還是希望韓先生得以高中,由此可知科場中雖有弊端,不過是少許而已,大部份的人,仍是以真才拔選的。李侯與殿下也可以稍作忍耐,朝廷雖是該作一番整頓,刻下卻非其時。」

  韓翃道:「是,等殿下主政之後,相信必有一番振作改進的,現下的四民百姓,都在私下作此期望著。」

  侯希逸十分注意地道:「韓先生,有這種事情嗎?」

  「是!不僅在讀書人的圈子裡經常以此為話題,就是百姓之間,三五人聚談,內容也不出此。大家都聽說是聖上有倦勤之意,準備禪位於太子,大家也說太子英武有為,一旦視政之後,很多不合理的現象就會得到改善了。」

  侯希逸一歎道:「聖上前些日子透露過口風,可是最近卻絕口不提了,就是因為消息傳出後,眾說紛紜,有些人因而自危,自然會極力阻撓此事了。」

  「他們阻撓得了嗎?」

  「韓先生,你在長安應該知道的,那些人的氣焰有多盛,尤其是楊國忠,仗著貴妃的得寵,大權在握,簡直已經到了不像話的程度,而聖上居然對他言聽計從,楊氏一族,雞犬升天,連個目不識丁的家人都做了官。」

  韓翃也只有搖頭慨歎,這些事他也有個耳聞,但是卻未予深信,因為長安本是個口舌是非最多的地方,往往言過其實,現在聽侯希逸一說,竟是真的了。

  侯希逸又頓了一頓才問道:「韓先生,你在外面還聽說了什麼傳聞沒有?」

  韓翃倒沒想到侯希逸會問他這個的,一時不知由何答起,想了一下道:「草民接觸的無非是些市並匹夫,他們口中的話更是荒誕不經,作不得數的。」

  「這個自然,不過也不能作等閒視之,因為這些話多半代表了民心之依向,我搜集了起來,等太子視政後,也可以作為施政的參考。」

  看來侯希逸是個有心人,時時都在作太子接掌政權的準備。但是他們畢竟是屬於年輕的一代,這種重視民隱的作風,也是親民的表現。韓翃對他們倒是十分支持的。

  又想了一下才道:「司馬大人,也許這是草民書生的管見,我以為目前的隱憂不在於內而在於外,方今長安市上,胡人的行為已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而朝庭也好,官府也好,都對他們百般忍讓,這絕非善策。」

  侯希逸歎了口氣:「不是你一個人這樣想,每個人都具有同感,可是這些胡兒一向散漫習慣,不服教化。因為朝廷借重過他們出過一點力,自以為有功於朝廷,因而變得驕橫,起初朝廷曲意容忍,到後來則是積習已成,不易改變了。」

  「上國天朝,都闕所在,總不能聽任胡兒放肆無忌。」

  「這個朝廷已有旨出息降下,著令他們的酋長首領嚴加管飭,再有胡鬧的行為,定當嚴懲不貸,情形已改善了。」

  韓翃道:「別的胡將大概尚知收斂,只是范陽節度使安祿山的部屬太過於蠻橫了。」

  侯希逸有點憤然道:「這傢伙倒的確是碰不了他,因為他是楊貴妃的乾兒子。」

  「這……怎麼可能呢?他的年紀比貴妃要大呢?」

  侯希逸冷笑道:「這可一點都不假,官廷之內的事,不堪一提的太多,不提也罷。」

  韓翃卻道:「司馬大人,韓翃乃一介布衣,無由得知朝事,但是照情理推測,朝廷如此優容安祿山,絕對不會是因為貴妃喜歡他們吧?」

  侯希逸看了韓翃一陣,忽而笑道:「韓先生,李侯對你極力推崇,許為理國之良才,我先前倒還不大相信,現在看來,李侯的確是別具慧眼,你居然能夠從事情的表面上,看到深裡去,實在了不起。」

  韓翃被說得右點不好意思了,侯希逸道:「本來這是朝廷的事,不該用作私談資料的,但韓先生對此似有特別的見地,倒是不妨請教一下,朝廷優遇安祿山,的確不是那些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是為了要拉攏他。」

  「是他在胡人中很有影響力?」

  侯希逸點點頭:「不錯,隴西漠北,胡人都奉他為首,把他派為范陽節度使也是這個道理,再者,他與另一個胡將哥舒翰不睦,重用他亦為抵制哥帥之意。」

  「哥舒翰不是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被譽為擎天之柱嗎?現在駐守潼關,為當世之虎將。」

  侯希逸輕蔑地一笑:「韓先生,你知道的只是一般人的看法,但胡人究竟是胡人,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勞,總是無法獲得朝廷的親信的,但話又說了回來,胡人的桀傲不馴,不知感激,也是眾所周知的,不管朝廷對他如何禮遇,他也不會感到滿足。」

  雖然侯希逸說得很含蓄,但韓翃已經聽出了一個端倪,功一局則將驕,將驕則為人主之大忌,這是必然的現象。

  因此韓翃很小心地問:「哥帥是否有了不穩之象?」

  侯希逸搖頭道:「桀傲不馴,由來已久,以此作為不穩之徵,似乎太過份,但卻屢屢抗命,不能說他是個聽話的,尤其是他據守潼關,不肯回師,不肯入朝,這實在叫人難以放得下心。」

  「朝廷是用安祿山來壓住哥舒翰。」

  「初時是作此打算,但是近日安祿山勢力日盛,朝廷又有意思以哥舒翰來鎮住安祿山一點。」

  韓翃喔了一聲,然後又道:「聽說李林甫還能吃得住安祿山一點。」

  「這倒是,李林甫奸歸奸,但畢竟還是有一套的,在他手中執權時,四方夷狄都能制得乖乖的,這個楊國忠卻是個庸才,大權在握,卻越弄越糟。聽說最近他又在動兵權的腦筋,太子幾次公開反對,力陳不可,為了這件事,跟皇上弄得很不愉快,所以極力要抓老楊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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