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琵琶三絕 | 上頁 下頁
一二


  李存信以侯爵之尊,對自己如此禮遇,的確是根難得的,但想來一定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倒也不必太過客氣,讓人把自己看低了,因此只是一拱手道:「韓翃一介寒士而已,承蒙侯爺如此錯愛,實在當不起!」

  態度上既無受寵若驚之感,語氣中也沒有過份熱切之意,似乎十分平常的樣子。

  這使對面的侯希逸略收斂了一點傲態,舉起面前的酒盅笑道:「韓先生,為了等你的大駕,我們已經枯候了一個多時辰了,眼看著有酒不能飲,有菜不能吃,這滋味可真不好受,這該要罰你一盅!」

  韓翃舉起酒盅道:「司馬大人若是要我喝一盅,我謹遵台命,若以遲來見責,我可不認罰。」

  柳青兒忙低聲道:「相公,二位大人的確是等根久了,就因為你不到。小侯堅持不肯開席,你該罰一盅的。」

  韓翃道:「若是我事先知道有人在等我,來遲了是我的錯,豈止是罰我一盅而已。但今天我事前毫無所知,這可不能怪我。」

  侯希逸哈哈大笑道:「小侯爺,我們那場餓是白挨了!」

  李存通道:「等韓先生來了再開席,是我們對韓先生的敬意,事先並沒有知會韓先生,這是我們的冒昧,其屈在我,要罰只宥罰我們自己。」

  侯希逸笑道:「行!行!罰三大盅!老實說我不在乎誰罰誰,只是找個理由。好喝幾口酒,壓壓肚子裡的酒蟲!

  剛才面對著佳餚美酒,卻只能往肚子裡灌茶,那滋味可真不好受,韓先生,你不認罰我認罰,來,咱們喝酒!」

  他倒是乾脆,口到杯幹,一仰脖子一盅下去了。

  柳青兒的貼身侍兒芹兒在一邊執壺斟酒,倒是動作快,酒杯才空,立刻又斟上了。

  韓翃過意不去,只有也陪了三杯。

  酒很醇,也很烈。

  三杯下去,韓翻的臉上居然泛起了一絲紅潤,他忍不住喉嚨頭癢癢地,又咳了起來。但是他又知道這很失禮。

  他連忙傾頭向著外邊,同時用袖子掩著嘴。

  他才敢氣放聲,咳出聲音來。

  連咳了幾十聲,兀自無法停止。

  柳青兒連忙走過來,用手輕撫著他的背,輕聲地埋怨著道:「瞧你,不能喝猛酒,就慢慢地喝也不打緊,何苦來嗆成這個樣子!」

  侯希逸則更覺不安,連忙道:「韓先生,我跟小李侯都是武人,習慣了大口喝酒,你卻不必勉強的。」

  芹兒在一邊捧著壺道:「韓大相公平時裡也很能豪飲的,有時他跟姑娘對酌吟詩,每當姑娘得佳句時,韓大相公總是浮一大白為賀,那時連酒盅都等不及取來,引壺就口,抬頭一口氣就是一大壺呢!」

  李存信鼓掌笑道:「好!好!我說韓先生詩文句中志行高潔,豪情萬丈,想來也不該是個文縐縐的書生,剛才想必是一口氣沒理順嗆著了!」

  韓翃總算在柳青兒的推拿下止住了嗆咳,連忙放下袖子抬起頭來,歉然地道:「抱歉!抱歉!實在太失禮了!」

  大家看著他,卻都微微地怔了一下。

  柳青兒忙用自己的絹帕為他擦拭臉上的汗水,順帶也一拭嘴角,擦掉了一抹微紅,那是淡淡的血水。

  李存信早已看見了,連忙過來道:「韓先生,請老實告訴我,貴體是否有那裡不適呢?」

  他邊說邊過來,握起了韓翃的一隻手,準備要為他把脈。

  因此,袖子上那一片桃紅色也掩不住了,韓翃知道這是适才那一嗆咳時,自己吐了出來的。

  他看每個人的不安之狀,連忙道:「不打緊!不打緊!這是先前吐剩下來的一點殘跡。」

  韓翃的目的在解釋那一陣嗆咳,沒什麼緊要,那知反而牽發出,先前還吐過血的事情了。

  柳青兒卻大為緊張地道:「啊!韓郎!你先前已吐過一次,在那兒吐的?為了什麼?是不是在那兒受傷碰的?」

  這一問可把一角站著侍候的小廝問急了,忙分辯道:「小的去請韓相公時,是因為走得太急,撞了韓相公一下,不過並不太重……」

  李存信喝問道:「興兒!你這狗頭,做事太沒規矩,叫你去請人,你卻把客人給撞傷了!」

  興兒嚇得忙跪了下來道:「啟稟侯爺!小的那一撞絕不可能把韓先生給撞傷的,他的身子很結實,馬步也很穩,是個練家子呢!而且那是在韓先生吐血之後。」

  韓翃怕他受責,忙為他解說道。「是!那是應該怪韓某自家不好,在牆邊突然沖出,撞上這位小兄弟。

  而且韓某在家鄉時,略略練過幾天拳棒,不敢說能武,至少也不會叫人一撞之下,就受傷了。」

  興兒道:「可不是嗎?幸而小的跟著侯爺自小紮的穩,還沒怎麼樣,要是換了別人,怕不被韓先生撞出好幾丈去呢!真看不出,韓先生一個讀書人也有這份身手!」

  李存信瞪起眼睛,沉聲道:「興兒!這兒也是你說話的地方嗎?還不快給我退到一邊兒去!」

  興兒這才閉上了嘴,袖手退到邊上去。

  李存信這時已為韓翃把過了脈,微微含笑道:「韓先生脈象沉健宥力,想見平時攝生修為有道,肺金燦然,絕無病癆之徵。這倒是大可放心的,至於适才咯血之因,則是心火急催之故,定必是韓先生受了什麼氣急之事……」

  興兒又忍不住了,忙道:「對了!是那個老婆子。小的撞上韓先生的時候,那老婆子正氣洶洶地過來,一定是她說話太難聽,把韓先生給氣的,小的扶起韓先生時,她還不停地在一邊說風涼話。」

  李存信怒哼道:「興兒!誰人問你了?」

  興兒道:「侯爺!小的在解說韓先生吐血的原因,這話若是問韓先生自己,他是不會說的。」

  這倒也是實情,眾人雖不知道柳婆兒跟韓翃說些什麼,但想像得到,總是些嫌貧愛富的難聽話。

  而且以韓翃平素的為人,以及所作的詩文來看,修養不會太差,居然會氣得嘔血,想必那些話一定極為傷人。

  李存信見興兒張口還待說話,唯恐他冒出一兩句來,益增韓翃的難堪,忙沉聲喝道:「沒規矩!給我滾下去!」

  興兒見侯爺真發怒了,倒是不敢再說,喏喏而退。

  柳青兒也知道是假母對韓翃說了重話所致,在附近這個圈子裡,柳婆兒言詞尖刻是有了名的。

  長安市的鴇兒個個都有一張利嘴,但是她們見了柳婆兒,只有退避三舍。

  她想到韓翃為自己所受的委屈,心中一酸,雙目俱已紅了。

  但因尚有貴賓在側,不能太過失禮,只有強忍悲戚道:「韓郎!你也是的,跟我家媽媽有什麼好計較的?」

  她自身無法作主,被控制在柳婆於的手裡,因此也不能太過於說柳婆子的不是,去開罪柳婆兒,話只能如此說了。

  韓翃見她一付戚然之狀,心中倒覺不安。

  他連忙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沒什麼,還不是平常那些言語,只不過我今天心裡煩,聽後較難忍受罷了,吐了一口血,倒是輕鬆了!」

  李存通道:「韓先生積郁心頭,已成塊壘,的確非一日之因,這下子吐了出來,對先生祈有好處,來!來!我們為韓先生幹一杯。」

  他為了排除眼前這般沉悶的氣氛,想個理由要熱鬧起來。

  侯希逸明白他的意思,先舉盅道:「小侯的醫道得自家學,而脈理之精,已經青出於藍了,所以他的判斷是絕無差錯的,韓先生,恭喜了。」

  韓翃見別人對自己如此,感動之外更感不安,此時再作忸怩之態就太不上路了,也舉爵相謝道:「這一說韓某倒是因禍得福了,謝謝二位!謝謝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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