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江湖夜雨十年燈 | 上頁 下頁 |
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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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山城並不大,頃刻便已走到城郊。 此時夜色已深,星光隱隱,四籟俱寂,偶而傳來幾聲荒村狗吠,午夜雞啼,越發現得淒涼可怖! 杜素瓊抱著孩子,顯得有些吃力,斜身倚在一塊山石上,額際隱約現出汗漬,微喘著道:「就在這兒吧,我走不動了!」 任共棄拔出寶劍,望了杜素瓊一眼,才對韋明遠道:「拔兵器吧!我們這是拼命,別顧忌虛套了!」 韋明遠撤出腰際鐵劍,朗聲道:「在下心敬任兄乃一代高手,敬以家傳鐵劍求教!」 任共棄冷冷地道:「是嗎?我以為你還是拿出『拈花玉手』的好,閣下的鐵劍雖未親見,卻有風聞,恐怕連十個照面都走不了!」 韋明遠功力恢復之後,今夜尚是第一次與人交手,聽見譏諷之言,不禁豪情大發,爽然一笑道:「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看,任兄如光憑傳言,恐怕你要上當了,『拈花玉手』出必傷人,我還不想對任兄使用!」 任共棄不答話,平胸劃出一劍,劍走弧形,韋明遠尚未看出他使用的是何招數,劍光已臨胸前。 好在他功力大增,毫不猶豫地抬起鐵劍,朝他的劍鋒上推去,勁道奇強,當時即將他的長劍蕩開。 任共棄極是輕敵,那一劍只用了一半的功力,被韋明遠反彈回來,長劍幾乎脫手,忍不住喝了一聲道:「好傢伙,你果然大有進境,看來當初幾大門派圍攻之下,你仍能保得殘命,倒不是完全靠運氣!」 說完手底一加勁,展開滿天劍影,罩向韋明遠,用的都是梵淨山中毒辣的招數,似乎每一招都要將他立斃劍下! 韋明遠卻以深沉的內力,從容磕架,劍招博大渾厚,雖無攻著,穩守卻有餘,表現出一種令人心折的風度。 杜素瓊表面上雖是冷漠,內心依然是關切這場戰鬥的,她看出韋明遠的進步,臉上不自而然地現出寬慰的微笑! 這笑容讓韋明遠覺得安心,卻更激起了任共棄的憤怒,他深有一種被愚弄與出賣的感覺! 所以他牙齒一咬,劍法開始變了,不但內力盡注,而且攻勢變得異常詭異,每一劍所刺出的部位都在人意料之外。 杜素瓊是知道這套劍法的,它是梵淨山管雙成的精研之學,雖使用者本身極耗功力,卻必能收克敵之果,不由替韋明遠捏一把汗,因此她插口驚呼道:「師哥!快退後,用你的『二相飛環』吧!」 韋明遠搖搖頭,悶聲不響地拼命苦擋,雖是性命之搏,他仍是不屑於使用暗器來取勝! 任共棄的嘴角現出獰笑,忽地連發三劍,削頸、刺腰、刖足,三招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完成。 韋明遠格架不及,躲開頭足,腰上卻被刺進三分來深,痛得連鐵劍都脫手了,用手掩著創口退後一步。 任共棄乘勝進劍,又被韋明遠躲開了! 他忍痛地對任共棄道:「任兄劍術幾稱獨步,我們到此為止吧!」 任共棄卻獰笑地道:「你求饒也不行,我說過這是生死之爭,我今天絕不放過你,但是我可以允許你取出『拈花玉手』再戰!」 說完又連續地進招。 韋明遠再無可忍,自懷中取出「拈花玉手」,沉聲道:「任兄若再進逼,兄弟只有不顧情面了!」 任共棄劍發如雨,長笑道:「誰要你留情面,今天是不死不休!」 韋明遠再次躲開他兩次追擊,腰間血流如注,揚起「拈花玉手」,撲身搶前,一招「玉女添香」,直擊過去。 絲絲的勁風立刻蕩開劍氣,罩向任共棄的胸前大穴,任共棄想要收劍回保,卻已不及,右肩上立刻被抓破一塊。 這一來激發他先天的戾性,猛喝一聲,顧不得去看血肉模糊的肩頭,脫手將長劍擲出去。 韋明遠輕輕舉起「拈花玉手」,長劍立刻被它吸住,足見這天香遺寶的妙用無窮,韋明遠將長劍甩脫,正預備說話! 忽見任共棄一掌拍來,望之力道以不甚強,遂也輕描淡寫地翻掌迎下,一旁杜素瓊卻尖聲地驚呼道:「不能接,他掌上有毒!」 喊聲嫌遲,韋明遠掌已接實,掌雖無力,可是他全臂立覺一麻,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了! 韋明遠飄身退出四、五步,低頭一審視自己的右掌,紅徹的手掌已泛出一片烏雲,可見中毒不輕! 他悲從中來,眥目大呼道:「任共棄,你是一個卑鄙的小人!」 任共棄陰惻惻地一笑道:「這不算是卑鄙,我說過我們是生死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為了求主存,任何手段都是正當的!」 說完又是一掌劈來,掌心烏黑,顯見用的仍是毒掌,韋明遠再無可避,左掌提足「太陽神抓」的無上威力,迎了上去。 任共棄毒掌先發先至,可是「太陽神抓」之力亦已發出。 韋明遠只覺左掌亦是一陣酸麻,立即倒地不起。 任共棄卻被擊出二、三丈外,口噴鮮血不止。 杜素瓊急忙站起來,走至韋明遠身畔,見他雙目緊閉,烏黑已蔓延至頸間,心如刀割,淚下如雨。 任共棄卻掙扎著爬起來,撿起長劍,搖搖晃晃地過來。 杜素瓊攔住他道:「你還想幹什麼?」 任共棄切齒道:「我要將他碎屍萬段,方消得心頭之憤!」 杜素瓊恨聲道:「他中了你的毒掌,已無生理,難道你連個全屍都不肯留下,他對你留了多少情面,你怎能如此狠毒地對待他……」 任共棄恨聲道:「不行,我一生幸福、希望,全毀在他的手中,就是把他砍成肉泥,也難以補償我于萬一,你快讓開!」 杜素瓊懇求地悲聲道:「我求你放過他行嗎?」 任共棄道:「我再救活他都行,你能答應從此一心一意愛我,無論人前人後,都不再想念他,你做得到嗎?」 杜素瓊想了一下道:「不行,從前或許還行,經過這半個月後,他已深入我的生命中,我再也不能忘記他了!」 她說至此處,頓了一頓,更堅定地道:「那麼你連我也殺了吧,我活著也沒有意思了!」 任共棄呆了一呆,望她道:「你還要撫養孩子呢!怎麼可以陪他一起死去呢!」 杜素瓊平靜地道:「孩子本來是你的,我對她毫無感情,將我們一起殺死後,隨你帶孩子到哪兒去,怎麼樣養活她都可以!」 任共棄的臉色突地變為異常陰沉道:「好!我只道你愛他,卻不知有如許之深,我成全你們吧,我殺死你之後,再殺死孩子,然後自己也自絕於此,這一筆怨仇舊賬,讓別人來替我們算吧!」 杜素瓊仍是極平靜地道:「隨便你怎麼辦,反正你若不殺死我,就休想傷害到他!」 任共棄見威逼、情懇,都無法打動她的心了,長歎一聲,舉劍比她心口,顫著抖聲音道:「素瓊,我不想這樣做的,是你逼我做的!」 杜素瓊閉目待死,劍尖已觸及她的衣襟,她連動都不動一下,倒是任共棄的手顫抖著,提不起勇氣刺進去。 正在此時,忽然飛來一頭白羽鸚鵡,高叫道:「巡山侍者住手,你怎敢對山主無禮?」 任共棄抬頭驚視,見是管雙成的愛禽小玉,不解地問:「山主,誰是山主?」 後面跟來了一大群人,都是「錦衣宮」的少女,由紅衣少女率領著浩浩蕩蕩而來,只聽小玉接著道:「是的,仙子已在杭州西湖西遊,遺命由杜姑娘接掌梵淨山主,你怎麼敢對山主如此無禮!」 任共棄大喝一聲,口中再度噴出大量鮮血,向後便仰! 此時紅衣少女已率眾走至跟前,朝杜素瓊跪下道:「朱蘭及同門的婉妹,敬謁山主!」 杜素瓊睜開眼睛,疑惑地問道:「你們沒有弄錯嗎?」 紅衣少女道:「仙子遺命如此,我們敬候山主吩咐!」 杜素瓊仍不解地問道:「我從未見過仙子的面,仙子怎會看上我的呢?」 紅衣少女道:「為山主者,必需斬盡七情六欲,做到面冷心冷,仙子已調查清楚,認為您是最適當的人選!」 杜素瓊朝任共棄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紅衣少女道:「巡山侍者雖與山主有夫婦之名,卻無夫婦之情,這點仙子很清楚,現在依法應將他處死!」 杜素瓊想了一下道:「算了吧!將他取消巡山侍者之職,逐出梵淨山門派,反正我永遠也不想再見他的面了!」 紅衣少女道:「謹遵山主吩咐!」 杜素瓊忽地又指著韋明遠道:「這人還有救沒有?」 紅衣少女上前審視了一下道:「此人中了本山玄沙千毒掌,只是時間還短,若再過三、四個時辰,就一定無法救治了!」 杜素瓊急道:「那你趕快將他救治好吧!」 紅衣少女道:「我身邊沒有帶藥,不過我可以立刻去配齊,這藥方雖煩,所需藥品卻不難求,普通藥店都買得到。」 杜素瓊道:「那麼你趕快帶幾個人,將他抬到城中,立刻將藥配齊,等他痊癒了你們再回山吧!」 紅衣少女躬身道:「敬遵山主之諭!」 說完,立刻上前,毫不避嫌疑地一把抱起韋明遠,另外招呼了兩名少女,便待離身而去! 杜素瓊卻急道:「站住!回來!」 紅衣少女聞聲又轉回身子,走到她面前道:「山主還有什麼吩咐?」 杜素瓊緩緩地道:「讓我再看他一眼!」 說著伸手摸著韋明遠的臉頰,眼淚已流了下來! 無數少女都躬身侍立在一邊,沒有一個人露出驚奇或是不耐的樣子。 過了半天,杜素瓊才黯然道:「好了你們走吧!」 紅衣少女抱著韋明遠走了。 杜素瓊目送著她們的背影,噙淚在暗中自語道:「別了,明哥,這是我最後一聲叫你,從今以後,你只活在我記憶中,我再也不會見到你的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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