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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八 無名老人

  思忖之間,只聽屋內那嘶啞的口音,又自低叱一聲說道:「棋兒,出去,如有人來,無論是誰,都不許放他進到院中!」

  又是「呀」地一聲門響,一條小巧的身影,快步而出,掠至院門之外,屏息佇立於暗影之中,顯然是在守望,公冶拙沉吟半晌,自恃絕技,竟施展絕技,躬身曲在屋後滴雨長簷以內。

  長簷窗戶,面北而建,正是當風之處,凜冽山風,將窗紙吹得縫隙甚多,公冶拙不禁暗暗感激這天助方便。他極為容易地便找著了一條縫隙,湊眼望去,只見房內陳設簡陋,一幾數椅,蕭然而列,向門之處的一席木榻之上,斜倚著一個髮髻蓬亂,全身白衣,鷹鼻鷂目的瘦長老者!榻邊並放兩隻烏黑拐杖,在燈光下毫無光澤,絕非鐵制,這老人鬚髮蒼白,面上皺紋卻並不甚多,顯見他頭上蒼蒼白髮的由來,小半是因為歲月侵人,大半卻是因為胸懷痛苦,心情寂寞!

  公冶拙目光動處,便已知道自己猜測不錯,屋內木榻上的白衣老者,必定就是昔年曾縱橫江湖一時的長白高手「白鷹」白沖天了!

  只見白沖天目光如鷹,四下一轉,沉聲道:「裘兄,你此來可曾留意查看,身後有無綴尾跟蹤之人!」

  「飛鷹」裘逸微笑搖頭道:「小弟別的不說,難道連這點能力都沒有麼?白兄未必過慮太甚!」

  公冶拙聽得不禁心中暗暗好笑,只見白沖天緩緩抬起手來,撫須長歎了一聲,沉聲說道:「歲月消磨,倏然八年,裘兄,你如也像我一樣局居斗室八年,只怕你也會像我一樣多慮了!」

  語聲微頓,又自長歎一聲,突地抬起頭來,軒眉朗聲問道:「昨夜發生之事,我已完全知道,公冶拙既然已到,可曾答應我師兄的條件,分三次……」

  「飛鷹」裘逸不等他話說完,便已滿面喜色地接口說道:「事情出於意外的順利,公冶拙不但答應了令師兄的條件,而且還答應將那三方錦匣,分我一匣!」

  白沖天目光一亮,但卻冷哼一聲,沉聲道:「也算這廝知機,不然他只怕連性命都無法帶下山去了!」

  公冶拙聞言心頭一凜,既驚且怒,卻聽白沖天又自沉聲接道:「我木榻之下,早已備妥一方與那三方一式一樣的錦匣,裡面也放著一隻偽制玉手,你可將之取出,立刻到大殿神龕以內,將那縛有紫色緞帶的錦匣換出,然後……」

  「飛鷹」裘逸又自微微搖手,截斷了他的話,含笑說道:「人助你我,連這重手續,都不用多費,那公冶拙故作大方,居然叫我先選一方錦匣,到時我就徑直將那縛有紫帶的錦匣取來,公冶拙回山以後,縱然發覺玉手屬偽,最多也不過只能暗歎自己倒楣,非但怪不得你『長白派』,也怪不得我,而且此人一生行事,倒的確是言出必行,永無更改,他既然已答應我先選一匣,恰巧而又被我取去真品,以後也不致再向我取回,白兄妙計,當真是超人一等,好教小弟佩服!」

  他滿面喜色,滔滔不絕地說到這裡,目光動處,只見白沖天的兩道目光,正自利剪般望向自己,語聲立頓,乾笑一聲,又道:「就是他日後還有追悔之意,那只『拈花玉手』,也不在小弟處了,白兄,你說是麼?」

  白沖天目光如箭,默然凝視半晌,突又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小弟殘廢八年,食於此,寢于此,有如待死之囚,今後是否重返天日,報復深仇,所有希望,全在裘兄一人身上了。」

  「飛鷹」裘逸目光一凝,含笑說道:「你我數十年過命交情,白兄之事,豈非就如同小弟之事一樣,小弟一將那『拈花玉手』得到手中,立刻就兼程趕赴『須彌境琅玡洞』,尋訪白兄說的那『無名老人』,憑這『拈花玉手』,去問他討一瓶『再造靈癸』,再趕回來醫治白兄之傷勢。」

  白沖天長歎接口道:「只要小弟傷能夠痊癒,非但日後為牛為馬,必報裘兄大恩,而且一定將小弟昔年所藏的一份珍寶,贈與裘兄,萬萬不會食言,裘兄放心好了!」

  裘逸又自一笑,轉開話題,向白沖天談起昨天「崆峒三劍」尋仇的經過。

  ***

  說到這,公冶拙又自朗聲一笑道:「他兩人在屋內打得滿腹如意算盤,卻不料我在簷下聽得清清楚楚,等到裘逸轉開話題,我便悄然掠至『靈長正殿』,將殿中神龕以內的三方錦盒之上彩帶,重新換過,然後回房蒙頭大睡。未出十日,那幫關外馬賊,果然糾眾而來,為首之人,竟是我昔日浪遊關外時在黑龍江畔救起的一個孤兒,就連他的姓名『於棄』,亦是我取,見了我自無話說,聲言從此絕不再犯『靈長觀』,而且苦苦哀求我等到長白事完之後,到他那去逗留數日!」

  他極其得意地微笑了一下,接著又道:「又過了兩日,我那方外至交,五臺山明鏡崖七寶禪寺的『木肩大師』,竟領著座下四大護法,以及十大弟子,專程而來,見到我竟在『靈長觀』中,自然甚是驚喜,我便將此中誤會,向他一一解釋,他仔細分析之下,亦覺極有可能是他人嫁禍,與我抵足長談一夜,便下山他去。而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七寶禪寺中的兩件異寶,竟也是昔年天香故物!」

  鬍子玉、許狂夫對望一眼,鬍子玉神色不變地淡然問道:「那兩件天香異寶,可就是江湖傳說的『奪命黃蜂』與『駐顏丹』麼?」

  公冶拙頷首道:「正是此物,是以『木肩大師』才會不惜勞師動眾地遠赴關外,他臨走之時,曾對我說,真正盜寶之人,已被他猜中幾分,我問他究竟是誰,他只是莫測高深地回答我:『到時自知』,並說等到擒得盜寶之人以後,定必押到『靈長觀』來交付謝一奇發落!」

  鬍子玉微微一笑,暗忖道:「那盜寶之人,只怕世上再沒有任何一人能擒捉得到了!」

  口中卻含笑說道:「在下久聞五台『木肩大師』之能,想那盜寶賊縱有三頭六臂,也未見得能逃脫『木肩大師』的手掌!」

  公冶拙仰天笑道:「正是,正是,我日日夜夜都在為『木肩』默禱,只望他能重得……」

  說到這,語聲戛然而頓,似是生怕下面的話,會洩露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轉口說道:「第二天我便向『落英神劍』告辭,他又替我擺下餞別之宴,這時我已知道他並非存心騙我之人,是以亦對他無甚惡感,後來『飛鷹』裘逸果然滿面喜色地將那上縛紫帶的錦盒取去,而且一下長白山,立刻便與我分手道別,我想到他如將這禮品帶到那『須彌境』去,而被那『無名老人』發覺時的情況,心裡實在好笑!」

  語聲又一頓,突地以手一拍前額,口中道:「是了!『欺人者死』!『飛鷹山莊』中所發生的慘案,難道就是那『無名老人』發覺自己靈藥被他所騙,是以便殺之洩憤麼?」

  「鐵扇賽諸葛」獨目微張,許狂夫卻已拍掌大呼地說道:「極是,極是,除此以外,別無他途!」

  突地濃眉一皺,沉聲道:「正是……那『無名老人』的名字,我怎從未聽說過,『須彌境,琅玡洞』這個地名我也是首次聽到!」

  公冶拙亦自皺眉沉聲道:「在下少年時雖也曾浪跡四海,但這『須彌境,琅玡洞』是在哪裡,卻實在不知道,不過此事既有這條線索可尋,只要找到『白鷹』白沖天後,真相大約便可知道,兩位如要為友復仇,想必亦非難事了。」

  他長笑一聲,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鬍子玉獨目內,光芒流轉,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只是不住地飲酒,一時之間,大廳內又複默然!「飛鷹山莊」內的無頭血案,至此又似略現端倪!

  是夜鬍子玉、許狂夫二人,自然便留宿在「丹桂山莊」以內,翌日清晨,許狂夫便嚷著要到長白山去,尋那「白鷹」,公冶拙再三挽留著道:「兩位既到此間,好歹也要等到『丹桂飄香賞月大會』過後再去!」

  而鬍子玉竟也答應,許狂夫唯他馬首是瞻,見狀亦無話說。

  數日之後,陸續便有一些江湖梟雄、武林豪士,結伴到九華「丹桂山莊」來。「三絕先生」公冶拙一律竭誠招待,此刻鬍子玉在留意觀察之下,已對公冶拙的心性為人,略有瞭解,但對他此次舉辦「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真相,越發奇怪,若說他是真的想將「拈花玉手」公諸天下,讓武林群豪,公平競爭,鬍子玉實在難以相信,若說他是想以此引誘武林群豪來到「丹桂山莊」,然後加以陷害,則又無此必要。

  若說他本意是想將盜得「奪命黃蜂」以及「駐顏丹」之人誘來,那麼以「三絕先生」的心智,難道不會想到,那人縱然來了,也不會將此兩件異寶取出──這就正如鬍子玉不會將之取出一樣!

  鬍子玉心念數轉,也想不出此事的原因頭緒,只有靜觀待變。

  八月十日,「丹桂山莊」之內,已是群豪畢至,但鬍子玉冷眼旁觀,卻覺公冶拙似乎還在期望著某一人前來,但此人是誰,公冶拙既不說出,鬍子玉亦也不便動問!

  九華山上,丹桂果已飄香,鬍子玉負手丹桂枝下,仰望明月,只望這一日快些過去!因為他心中有許多疑團,都要等到明日──八月中秋才能釋然!但是這一日卻似偏偏過得分外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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