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江湖夜雨十年燈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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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老怪」極其得意地哈哈笑道:「公冶老兒雖然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花了許多心血,所得的一隻『拈花玉手』,不過只是一件一文不值的贗品,真的卻叫這姓裘的不費吹灰之力,唾手而得,而且得的太太平平,安穩已極,只是……」 他又自得意地狂笑數聲,接道:「這姓裘的騙得過公冶老兒,騙得過天下武林中人,卻騙不過我歐陽獨霸。」 仰天狂笑了數聲,目光突然一轉,閃電般掠向鬍子玉,笑聲又自突頓,語聲自也又變得生冷已極地說道:「只是我歐陽獨霸千慮亦有一失,想不到還有人知道此中秘密,竟先我一步,來到此間,更想不到此人竟是你胡老四!」 滔滔不絕,說到此處,見鬍子玉面上陣陰陣晴,時青時白,獨目怒張,眉峰早已皺做一處,突也縱聲狂笑起來,道:「我明白!我明白了!」 笑聲淒厲,高亢入雲,宛如三峽猿啼,又像是夜半梟鳴。 這突來的厲聲狂笑,使得「歐陽老怪」、「神鉤鐵掌」都不禁為之一愕,只聽他笑聲漸弱漸微,終歸寂靜,許狂夫心念默轉,竟也狂笑道:「我也明白了!我也明白了!」 「歐陽老怪」雙眉一揚,詫聲道:「胡老四,你明白了什麼?」 「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笑聲頓後,竟自長歎一聲,緩緩說道:「我明白了此間這慘案之原凶,既不是我鬍子玉,亦不是你歐陽獨霸!」 語聲微頓,不等「歐陽老怪」詫聲相詢,便又自仰天歎道:「好毒呀好毒!好狠呀好狠!縱然裘逸對你不住,他全家大小數十口與你又有何冤仇?縱然裘逸騙過了你,這些武林豪客與此事又有何關係?你又何苦將他們刀刀斬盡,個個誅絕!裘二弟呀裘二弟,我鬍子玉若不替你報此冤仇,非為人也!」 說到後來,語聲已自變得慷慨激昂,截金斷鐵! 「歐陽老怪」目光一轉,緩緩接口問道:「此人是誰?難道便是那公冶老兒?」 鬍子玉厲聲道:「不錯!這殘忍毒狠的冷血兇手,定然便是那滿口仁義道德的公冶拙!」 微抬掌中鐵扇,向地上那「欺人者死」四字一指,恨聲又道:「公冶拙雖然自言與世無爭,淡泊名利,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有誰不知當今兩大河岸、長江南北的黑道綠林人物,大半都是九華『丹桂山莊』的門下,以他之為人,知道自己受騙之後,怎肯善罷干休,自便要趕到這『飛鷹山莊』來尋仇洩恨,離去之時,還擺下這個血字,藉以揚武示威!」 「歐陽老怪」凝神傾聽,不住頷首,突又仰天笑道:「不錯!不錯!人道你胡老四之能,不亞昔年諸葛孔明,今日一見,果然有些道理,如此看來,『拈花玉手』,想必真的到了公冶老兒手中,八月中秋那『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看來少不得我也要去走一遭了!」 語聲方了,黃衫大袖微微一拂,枯瘦頎長的身軀,便已飄然掠至牆外! 鬍子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嘴角微微泛起一絲冷峭的笑容,俯首沉思半晌,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懷中的「奪命黃蜂」與「駐顏丹」兩件異寶,突地側顧許狂夫道:「那『拈花玉手』,隱沒已有多年,此次怎會為公冶拙所得?經過詳情,你絲毫未曾對我言及,又怎會與裘二弟有關?你亦未言及,此事其中想必大有蹊蹺,不知你是否知道?」 許狂夫微一沉吟,道:「自從『天香仙子』亡故以後,『駐顏丹』、『奪命黃蜂』、『拈花玉手』,這三件異寶的下落,人言人殊,誰也不知真相,直到半年以前,江湖中方自有人傳言,『奪命黃蜂』與『駐顏丹』,已入『東川三惡』手中,至於他們得寶的經過,卻仍無人知道。」 語聲微頓,緩緩又道:「而『三絕先生』公冶拙怎麼得到『拈花玉手』之事,武林中卻是無人不知!原來『拈花玉手』之所以隱沒多年,竟是落入近年來已逐漸衰微而極少走動江湖的『長白劍派』當今掌門人『落英神劍』謝一奇手中!」 鬍子玉雙眉微皺,詫聲問道:「謝一奇得此異寶以後,自然秘而不宣,是以江湖中無人知曉,那『三絕先生』公冶拙卻又有何神通,能將之據為己有?」 許狂夫微喟一聲道:「『長白劍派』近年人材凋零,雖有『九大劍派』之名,而無『九大劍派』之實,年前又偏偏遇著三件極為棘手的困難之事,『長白劍派』自身無法解決,便想求助於人,但『長白劍派』久在關外,與中原、江南武林同道,素無交往,縱有一二相知,卻無解此難題之力,是以『落英神劍』謝一奇只得揚言天下,無論是誰,只要能助『長白劍派』度此難關,便以『拈花玉手』相贈,他雖未曾將是何難關說出,但『拈花玉手』委實太過誘人,是以武林中人聞訊之後,自問稍具身手的,莫不想到長白山去試試運氣。」 他微一歇氣,又道:「那知等到這些人趕到關外『長白山』時,『落英神劍』卻當眾宣言,『長白劍派』所遇難關,已在『三絕先生』公冶拙相助之下,安然度過,是以『拈花玉手』,自也被『三絕先生』,攜返九華,武林中人乘興而來,至此只得敗興而歸!」 許狂夫說到這,眉峰微皺,又道:「那『三絕先生』得到此物後,便有『丹桂飄香賞月大會』之議,但此物又怎會與裘二哥有關,卻委實令人不解!」 鬍子玉俯首沉吟半晌,突地雙眉一揚,似是心中突有所悟地說道:「那『落英神劍』謝一奇是否有一師弟,便是昔年人稱『白鷹』的白沖天?」 許狂夫目光一轉,突地以手擊額,亦自恍然而悟地說道:「是了,是了,這『白鷹』白沖天,雖自十五年前,恃技驕人,被『崆峒三劍』挑去腳筋,以致終生變做廢人以後,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但人卻未死,想必便是與師兄『落英神劍』住在一處,此次有關『拈花玉手』之事,他自也知道。」 鬍子玉接口說道:「而這『白鷹』白沖天,未曾殘廢以前,與裘二弟本是知交,武林中當時還有『南北雙鷹』之稱,想必近年來他兩人亦有來往,是以此次之事,裘二弟想必早就從白沖天口中知道,只是『長白劍派』所遇那三件困難之事,非裘二弟力量所能解決,於是裘二弟便找到了武林中素有『能人』之稱的『三絕先生』公冶拙,甚至這三件難事,其中有一、二件非得公冶拙出手便不能解決亦未可知,公冶拙聞及『拈花玉手』,自也樂於相助,那知成功之後,裘二弟與白沖天計議之下,卻以贗品相贈,等到『三絕先生』發現真相,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了!」 語聲微頓,長歎一聲,又道:「但裘二弟呀裘二弟,你難道不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你若得不到『拈花玉手』,你我兄弟今日豈非正在把臂歡晤,持杯敘闊,而此刻幽冥異途,你老哥哥再想見你一面,都不能夠了!」語聲蒼涼,言之惻然。 許狂夫見他方才分析事理,有如親眼目睹一般,不禁大為嘆服,等到鬍子玉感慨發完,便忍不住一挑拇指,脫口贊道:「胡四哥你方才推論的一番事理,當真不遜于諸葛神算,依小弟所見,此事縱然不盡如此,但也絕不會相去太遠!只是……」 他語聲頓處,突也長歎一聲,接道:「想不到事情演變,竟然複雜至此,看來這次除了『歐陽老怪』之外,或許還有不少異人高手,要來參與此事,胡四哥想得那『拈花玉手』,只怕已無你我先前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鬍子玉微微一笑,緩緩抬首,仰視無盡蒼穹,沉聲說道:「賢弟你又錯了!」 語聲一頓,笑著轉口說道:「你我裘二弟相交一場,好歹也不能令他的屍體身首異處,暴於山風烈日之下,掩埋之後,卻要在八月中秋以前趕到九華山去,只要無什麼變化,那『拈花玉手』,八成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許狂夫見他將這件本已極為困難,此刻更加難上十倍之事,竟說得如此容易,彷佛一到九華山的「丹桂山莊」,「拈花玉手」便可唾手而得,雖然滿心狐疑,也不便相詢。 兩人尋得「飛鷹」裘逸的屍身,將之與頭顱並在一處,與其他的頭顱屍身一齊掩埋之後,已是第二日清晨時分,這其間他兩人似又覺得有些異處,便是這些屍身頭顱之中,似無一人的年齡、裝束,與「飛鷹」裘逸的愛女符合,但他兩人心中各各有事,誰也沒有將這件並無重大關係之事,放在心上! *** 約莫一月以後,朝陽方升,萬道金芒,映得十裡江流,幻做一片金黃。 一條烏篷江船,放棹東來,將至大通,艙中突地傳出微帶蒼老沉鬱的清朗口音,曼聲吟道:「點點風帆點點鴉,風帆點點點天涯;大江一瀉三千里,翻出雲間九朵花!」 詩聲嫋嫋之中,一個灰袍眇目跛足的老人──「鐵扇賽諸葛」鬍子玉,緩步自艙中走出,卓立船頭,回首笑道:「此刻朝暉初起,江上九華,正是千古絕景,賢弟你該暫放心頭事,出來隨我一賞這自古騷人墨客吟詠不絕的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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