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江湖夜雨十年燈 | 上頁 下頁 |
二 |
|
韋明遠聽得愁聚眉梢,苦笑說道:「照老前輩如此說法,只有甘冒奇險,在每年七月初十到十五之間,提燈進穀,一試命運!」 胡老四點頭答道:「對了,非燈不可,又非在七月初十至十五的每夜三更到五更之間,提燈進穀不可!但這多年橫屍『幽靈穀』外的屈死冤魂,他們只知幽靈情性的一點皮毛,所作的燈,完全叫『送死燈』,頂多能使他們上鬼門關的一段路途之中,不太黑暗,並為獵戶山民,留傳一點神話而已!」 韋明遠自胡老四語氣之中,聽出幾分微妙,慌忙問道:「胡老前輩隱居『幽靈穀』接近多年,總該知道谷中那位奇人,所喜愛的是何種式樣?及甚麼顏色的燈了。」 胡老四獨眼一眯,向韋明遠點頭笑道:「我不但知道幽靈最喜歡的是甚麼顏色?何種式樣的燈,並且會做!你要不要我替你做上一盞?」 韋明遠立時站起身形,長揖稱謝! 胡老四搖手笑道:「我胡老四如今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報酬,我……」 韋明遠神色昂然地接口答道:「只要老前輩能令我習成絕藝,報卻殺父深仇,任何赴湯蹈火之事,無不應命!」 胡老四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神色笑道:「我所要的報酬,只是交給你三封密柬,你在藝成出穀,每殺卻西昆侖『歐陽老怪』、北天山『雪海雙凶』以內一人之時,便拆開一封密柬,照我密柬上所說的行事!」 韋明遠雖然不知道胡老四要在柬上命自己去做何事?但人家是叫自己每殺一個仇人之後,才拆閱一封,他當然點頭應允! 胡老四聽他答應,臉上頓時又複現出得意的笑容,因樓外村雞已唱,曙光微透,遂與韋明遠各自安寢,等到他們一覺醒來,果然樵夫獵戶,業已議論紛紛,「幽靈穀」外又複橫屍五具! 午飯過後,胡老四便開始替韋明遠紮燈,但他所紮的,只是極普通的一盞紅紙圓燈,韋明遠想起七月初十、十一、十二、十三日的每日夜間,提著各型各式玲瓏燈盞,闖進「幽靈穀」,而結果全變成暴露谷外的十六具遺屍之人,不由皺眉問道:「胡老前輩,難道『幽靈穀』內那位奇人,所喜歡的就是這種燈麼?」 胡老四點頭笑道:「你只要在一個風雨淒淒之夜,手提這盞紅燈,慢慢直進『幽靈穀』,最好在口中再低吟一首纏綿悱惻的歌詞,則谷中那位幽靈,絕不會對你驟下辣手,只要他容你獻出這枚『二相鋼環』,學藝復仇之事,大半即可如願!」 話完以後,又取過一罐黑漆,在那盞圓形紅燈之上,加漆了「十年」兩個大字! 韋明遠相信這位看來頗似江湖隱跡異人,足跛目眇的胡老店主,不會哄騙自己,但聽到燈雖做好,還須等一個淒淒風雨之夜,才可提燈進穀!心中不覺愁思,萬一這十三到十五的三日之間,天不下雨,豈非要錯過機緣,等到明年七月初十,才能再到這大別山「幽靈穀」內,一試命運? 胡老四彷佛江湖閱歷極深,竟然看出韋明遠心內所思,哈哈笑道:「韋老弟不必發愁,常言道得好:『近山知鳥性,近水識魚情!』我胡老四在這大別山中住了多年,還看得出這『幽靈穀』一帶的風雲變幻!昨日黃昏,西南有虹,今夜不到初更,必然降雨!」 韋明遠聽他這樣說法,也只好將信將疑,獨自以酒澆愁,但胡老四卻興匆匆地,寫了三張柬帖,密密封妥。 *** 夜來月色,特別昏黃,蕭索西風,逐漸加強,打過初更之後,果然降雨! 韋明遠心頭狂跳,坐待三更,胡老四忽似想起一事,向他含笑問道:「韋老弟,你家傳的那柄無堅不摧『古鐵劍』呢?怎麼不曾帶在身旁?」 韋明遠臉上一紅,囁嚅答道:「晚輩因『幽靈穀』求藝之事,幾乎萬死一生,遂把先父所遺的那柄千古神物,交與我一位世交好友,代為保管!」 胡老四點頭一笑,側耳細聽遠遠的山村梆鼓,正打三更,遂把那三封密柬,注上先後開閱次序,交與韋明遠,神色異常凝重地說道:「韋老弟,武林中人最講究的是一諾千金,篤守信義,你本來已有極好根基,若再獲谷内『幽靈』傳藝,最多不到兩年,必然成就一身絕學,出谷報復親仇,但對我這三封密柬,卻不可遺忘食言,必須在每殺掉西昆侖『歐陽老怪』、北天山『雪海雙凶』之中一人,便打開一封密柬,照柬上所說行事!」 韋明遠劍眉雙揚,朗然答道:「胡老前輩對我這番成全之德,刻骨難忘,粉身難報!韋明遠也是熱血男兒,怎會食言背信?」 胡老四拊掌笑道:「但願你能如此!幽靈谷口,先後已投進四點燈光,加上如今雨細風微,正是最佳的進穀時機,我敬祝老弟此去,無險無凶,稱心如願!」 韋明遠霍然起立,自胡老四手中,接過那盞紅紙圓燈,向他深施一禮,飄身躍出竹樓,便往「幽靈穀」趕去! 離谷口約有十丈左右,韋明遠便覺血腥刺鼻,發現四具天靈蓋被人抓得稀爛的屍體,不由心中一凜,毛髮悚然,抬頭看時,只見淒風苦雨之中,「幽靈穀」內,竟有一點綠熒熒宛如鬼火似的燈光,漫空飛舞! 這種情況之下,極易令人心膽生寒,但韋明遠父仇懸念,難顧本身安危,想起胡老四曾經說過,進谷之時,最好口中低吟纏綿悱惻的歌詞,遂把手內紅紙圓燈一舉,淒聲吟著元好問的《雁丘辭》道: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 韋明遠吟至此間,人已走進「幽靈穀」口!他身後遠遠暗隨的胡老四,看得極其分明,「幽靈穀」內,那點漫空飛舞、鬼火似的綠燈,不但隨著韋明遠的吟聲,越飛越慢,還發出一種感觸傷懷的悲涼歎息! 等到韋明遠紅燈人影,在谷口消失,那闕《雁丘詞》也唱到尾聲: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 餘音嫋嫋,漸漸成為遊絲飄渺,由有而無,「幽靈穀」內,遂成一片死寂!韋明遠手中的紅紙圓燈,與漫空飛舞的綠色鬼燈一齊消失,聽不見半聲輕語,看不見半點微光,所有的只是颯颯淒風,絲絲苦雨! 胡老四看了谷口的四具遺屍一眼,眉梢微軒,臉上浮起半絲淡笑,身形閃處,哪裡還像是七八十歲的跛足老人?簡直快捷得宛如一縷輕煙,向自己那座竹樓撲去! 回到樓中,自行斟了一杯白酒,倚窗遙望「幽靈谷」,只見韋明遠手內所提的那盞紅紙圓燈,就這片刻之間,竟已高高掛在「幽靈穀」口! 胡老四心內一寬,飲盡手中白酒,喃喃自語說道:「『幽靈穀』口,到今日才見懸燈,我……」話猶未了,忽然內勁一發,把掌內酒杯,捏成七八碎片,以「倒灑滿天星」手法,向竹樓東口,用反掌隨把甩出,並沉聲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已約十年,那位道上同源,夤夜來此,有何見教?」 話音方落,樓口一陣哈哈大笑,飄進一位五十來歲,一身青色勁裝,肩插雙鉤的瘦削老者,向胡老四抱拳笑道:「胡四哥雖然一隱十載,但這手暗器之中隱含真力,卻絲毫未弱,更勝當年!若非小弟近來亦有寸進,光這一把見面禮,就有點承受不住呢!」 胡老四看見來人竟是昔年好友,「神鉤鐵掌」許狂夫,不由欣然笑道:「許賢弟別來可好,想煞你這懦弱無能的胡四哥了。」 「神鉤鐵掌」許狂夫,臉上現出一種急切的神情,向胡老四說道:「四哥,我們且慢敘闊,你可知道『東川三惡』業已尋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來找這『幽靈穀』內『幽靈』,再有片刻光陰,便將到達了麼?」 胡老四聞言,獨目之中精光一閃,突然聲震屋瓦,掀眉狂笑道:「『東川三惡』,總算費盡苦心,居然尋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但許賢弟你看,他們來遲半步,『幽靈穀』口,業已高掛紅燈,三惡縱然膽量包天,恐怕也不敢擅進此穀!」 說到此處,突然眼珠略轉,露出一種得意的笑容說道:「許賢弟,我倒想起一條妙策,來個將計就計,借刀殺人,讓這平素極其兇狠毒辣的『東川三惡』,白白尋得『天香仙子』故物,千里遠來,而一齊死在谷内『幽靈』的『太陽神抓』之下!」 話完,飄身出樓,向「神鉤鐵掌」許狂夫,把手一招,又往「幽靈穀」口趕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