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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第六章 造化老人

  噗通兩聲水響,水珠四濺,立刻一切的幻象都消失了,湖也沒有了,船也沒有了,荷花也沒有了。

  他們仍是處身在原先的池畔草地上,劉三策與金北固則手舞足蹈地在池水中掙扎著,而那一池清水也起了變化。

  平靜的池面掀起了一陣急漩,好像下面開了一個無底深洞,漩渦將他們兩個人猛往下拉。

  幸而這兩人都是水性精通,經過一陣掙扎,居然脫出了漩渦,爬到岸邊不住地喘息,好像吃力之至。

  慕容平來不及去照顧他們兩個人,因為池中的情形還在激烈地變動著,那座白玉的假山齊中分裂為二。

  無數翠翎的鳴禽繞空翔舞,慢慢排列成一座虹形的圓拱橋,直一通到岸上,然後在假山的裂口中走出一個峨冠黃衫,面如重棗,氣度威嚴的老人來,身材也十分高大,他居然跨步踏上彩禽搭成的虹橋,慢慢地走了過來。

  仙仙與弱弱都跪了下去,飄雲也垂首伏地不敢抬頭,好像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只有翠湖宮主迎上去道:「師父!弟子已經找到您所要的人了!」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我知道,我在下面全聽見了!」

  翠湖宮主沉著臉色道:「師父!您現在可以畫龍點睛,還我光明了!」

  那老人朝慕容平望了一眼,然後才用打雷一樣的聲音道:「翠翠!我告訴你,這個年青人的氣質風度,塵世難得再遇,你看見了他之後,可不能後悔!」

  翠湖宮主幽怨地道:「師父!一切的經過您都很清楚,弟子初遇他的時候,就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情願此生永不見天日。」

  老人莊嚴地道:「你現在還來得及改變王意,我可以幫助你!」

  翠湖宮主搖頭道:「不!弟子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弟子自己無法挽留他,您幫忙也不會有用的,還是讓我看看他吧!」

  老人沉吟片刻才道:「好吧!你堅持如此,我自然不能食言,可是你不能後悔,畫龍點睛容易,破壁雄飛可難了!」

  翠湖宮主堅決地道:「弟子自己知道處理,絕不要您老人家操心!」

  老人輕輕一歎道:「事實上我也操不了心,我的力量只夠為你點上這最後一筆,可是我怕會為人間養大了一條孽龍。」

  翠湖宮主道:「那是弟子的事,你無權過問!」

  老人點點頭道:「好!你過來吧!」

  翠湖宮主起到他身前跪下,仰起臉向著他,老人在她臉上摩娑片刻,才無可奈何地一聲長歎道:「翠翠!假如你將來一定要怎麼樣,也只能算是天意。」

  說完伸出一指,在她的眼上緩緩地劃過去,看來好像不吃力,然而他額上青筋暴露,仿佛累到了極點。

  隨著他手指劃過的地方,奇跡出現了。

  翠湖宮主的彎彎柳眉下,兩排深黑的睫毛中,裂開了一條細縫,接著另一隻眼睛處也開了一條縫。

  老人好像力已用盡,汗水直透衣襟,喘著氣道:「翠翠!好了!二十載刻骨丹青,畫成蛟龍潛形,十年蹈光隱晦,今日還爾光明,你好自為之吧!」

  翠湖宮主用手在眼皮上揉了一下,拿下手來時,兩顆烏溜溜的眸子閃出逼人的精光,四下遊移。

  她的臉上充滿了興奮的神采,直到看見慕容平後,身子才輕輕一震,接著是一聲輕歎與一片無可名狀的惆悵。

  每個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現出無比的詫異,每個人的心中也有著同樣的感覺,不自而主地起了一陣震栗。

  那是一對最美的明眸,也是一對最冷的眼睛。

  在所有的人中,最感到驚奇的是劉三策,因為他是個深明醫理的人,對那老人能以指力劃開翠湖宮主眼瞼之舉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雖然他已疲累不堪,但仍掙扎著走過去,朝翠湖宮主的眼睛審視片刻,對老人一拱道:「老先生點手生光,醫道之精,當推宇內第一聖手!」

  誰知那老人卻哈哈一笑道:「臺端說得太離奇了,老夫從未習過岐黃之術。」

  劉三策不通道:「哪有這個道理,老漢也曾粗知醫理,對內外兩科頗有心得,可是從未看出宮主的明眸是完好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倒不錯,不但是你,但令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他們也不會看出翠翠的眼睛是好的,更不敢試行這個手術。」

  劉三策點頭道:「老漢生也恨晚,未能領教華陀扁鵲的醫道精明到什麼程度,但就世上所留傳的醫術來說,老先生確為冠古絕今。」

  老人笑道:「臺端還沒有聽明白,老夫說過不解岐黃……」

  劉三策怔然道:「老先生若是不解醫理,怎敢實行這種大膽的手術?」

  老人一笑道:「誰說這是外科手術,哪一種外科手術能做到這一點?」

  劉三策奇道:「不是外科手術又是什麼?」

  老人一斂笑容,歎了一聲道:「是一種武功指法。」

  劉三策不解道:「武功指法?據老漢所知,武功指法也是醫道的手法之一,不過只能療傷閉穴,推宮順氣,卻沒有能使盲者重光的……」

  老人又微微一笑道:「所以老夫說它是武功指法,而不敢以外科手術自居,因為翠翠的眼睛並非真盲,而是受了一種武功的禁制……」

  劉三策大驚道:「武功禁制只能將眼睛弄瞎,而宮主的眼瞼卻是天生一塊重膜,上面並無眼縫,這種禁制是從何施為的?」

  老人悠然一歎道:「說來你也許不信,翠翠的眼睛本來與常人無異,在八歲時受到一種武功手法禁制,將她的眼瞼合而為一。」

  劉三策失聲道:「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老人點點頭道:「是的!完全如天衣無縫,像是天生缺陷一般。」

  劉三策見他說得很鄭重,不像是騙人的樣子,只有歎息,將信將疑,以悠然神往的聲音道:「這施術的人真是神乎其技了!」

  老人哦了一聲道:「那老夫解除禁制的手法呢?」

  劉三策歎道:「鬼斧神工,堪稱雙絕!」

  老人笑笑道:「多承謬贊,備覺汗顏,當年施術之人,亦即今日解術之人,老夫這點手法能得閣下如此讚賞,深感殊榮。」

  劉三策驚愕得連口都合不攏了,翠湖宮主卻冷冷地道:「師父,您老人家應該休息了,您不覺得累嗎?」

  老人輕輕地一歎道:「翠翠!我在世的時日已經很短了,累不累還有什麼關係?休息又有何用?我也好久沒找人聊天了,難道你不能讓我在行將就木之前,輕鬆一下嗎?」

  翠湖宮主冷冷地道:「那徒兒當然不敢阻攔您,不過您說話要有個節制,該說的說,不該說的您可不能亂說,這是我們的約定。」

  老人的臉上浮起一層慘笑道:「翠翠!我們師徒一場,這就是你的報答嗎?」

  翠湖宮主遲疑片刻才道:「徒兒願意盡一切的力量來使您快樂。」

  老人輕道:「風中之燭,斷線之鳶,我的生命已到了盡頭,還有什麼快樂可言?唯一遺憾的就是這點心事。」

  翠湖宮主道:「我會替您著書立傳,將您的一切傳諸後世。」

  老人搖頭歎息道:「那時我已看不見了,怎知你把我寫成什麼樣子呢?」

  翠湖宮主微微色變道:「難道您信不過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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