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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我有那種氣質嗎?」

  「有。郎君,你記不記得初見楊素的那一天,他為人一向倨傲,無論接見誰都是高坐不起的,唯獨見了你,不自而主的起而答禮。」

  「這不算什麼。我向他行禮,他應該回禮的。」

  張出塵笑道:「郎君,你雖有才品,但只是個布衣百姓而巳,楊素位極人臣,貴列國公,多少顯宦大臣,見了他都要行叩拜大禮,而你只是長揖不跪。」

  「哈!這正是布衣之尊。我不是官,不是他的僚屬,他權位再高,也管不到我,當然無須跪拜奉承他。」

  「郎君,你這是存心在抬杠了,布衣之士有骨氣的也不少,見了他長揖不拜的人也多得很,但能叫他起立回禮的,卻只有你一人,這也不是他特別看得起你,而是在不知不覺間為你的神儀所動,不敢輕漫而已。」

  聽她這樣一說,李靖倒是有些知覺了。他在江湖上遊俠,並不是個很嚴肅的人,可是別人在他面前都很拘謹,只有程知節尤俊達等那批綠林道中的朋友,對他嘻嘻哈哈的全無拘束,莫非這真是什麼天生的威儀不成?

  心中那樣想,口中卻不承認,笑笑道:「那有這種事?大哥對樂昌傾倒,認為她有華貴天成的氣度,這就可說,因為她原本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我若是生得大哥那樣,也還可說,而我只是一介書生。」

  張出塵笑道:「大哥只是雄偉,與威嚴無關,天生威嚴,也不一定要出自雄偉。舉個最近的例子,三國時粟吳兵馬大督都周公瑾,貌若好女,唇紅齒白,是個有名的美男子,可是他號令三軍,令出如山,東吳諸將,在他面前,沒人敢喘口大氣,這就是氣度使然。氣度大半得之於天,所以相士相人,也都是由人的氣度而觀之。」

  李靖哈哈一笑道:「這麼說我竟是有點福氣的了。」

  張出塵道:「是的,天生有懾人之威者,必為大富大貴之相,裂土分疆。王侯可期,此亦妾身所以獻身追隨者,但妾身還是那幾句話,富貴窮通固然為命中註定,然天下無自天而降之洪福,自助始得天助,所以郎君切切不可自傲自滿,仍須兢兢業業,自強不息以求之。」

  李靖頗為感動,握住她的一隻柔荑,搖撼了一下道:「出塵,我自始至終,未以富貴為念,只是覺得男兒立身於世,總得要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才不虛渡此生。得卿相許,這種念頭更為深切了,今後希望你不僅要在立業上幫助我。更要在修德立心上策勵我、督促我。」

  張出塵沒有說話,只是把嬌軀緊緊地貼著他。兩個人似已合為一體,這就是最好的說明與承諾了。

  李靖與張出塵仍是僕僕風塵,馬不停蹄地巡視著虯髯客留下的王國。

  李靖考察他們的訓練以及組織,張出塵則盤點經濟,核查帳目收支。他們發現虯髯客這個組織不但龐大,而且精良,尤其是運財方面,尤有獨到。

  他們的生計營利深入民間大眾,都是民生必需的項目,而且大部份是集中在米糧、鹽鐵、布帛、綢緞等項,然後則是車船騾馬等行業。

  這些行業,平時已有厚利可因,也可以不著形跡地屯積物質。糧號存粟,鐵店打鐵,這是很平常的事,不會引人啟疑,然而一旦舉事,這些行業立刻可以轉烕必要之軍需,使糧草軍械充分供應無缺,車船支援運輪,騾馬可供戰騎,總之,一切都是在為戰爭作準備。

  目前,他的人員雖然分散,但這些人都是頭目,每個人都運用關係,手頭控制著十來個人。

  因此,這幾千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可以發展成為十萬大軍,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了。

  除掉力量雄厚之外,還有一點驚人的就是財源足。每個地方都有大批的囤糧,以及累年所積,密藏的刀槍箭弩甲胄,還有大量的金銀。

  這些資源,除了最初的本錢是虯髯客供應,其餘都是歷年的經營盈餘,幾年來,有的已累至數倍了。

  最驚人的是這些部屬們操守以及忠貞。幾年來,不管賺了多少,帳目上始終清清楚楚,沒有一點私落入私囊,每一分盈利都記在帳上。

  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李靖忍不住要深入探討。他把張豹找來,問其中原因。

  張豹道:「二老爺,這很簡單,因為他們的生活已經很優厚,豐衣足食,別無他求了。」

  「這個我知道,我想瞭解的是他們每一個人為何都能潔身自守,不置一點私產。」

  「那是因為他們瞭解到,再多的財富也比不上主公所許他們日後的前程。」

  李靖點點頭道:「這倒是,富不如貴,若與日後之前程相較,一點錢財自是算不了什麼。只是將來之事還不可期,而錢財就在手頭,他們都能想得那麼遠嗎?」

  「是的,入了神龍門中的弟兄,都不是目光淺近之輩。主公在選人時十分嚴格,早已把一些渣滓莠草汰除掉了。保留的都是精英,分配地域時也用了點心思:家在南方的,派在北地,遙遠千里之隔,使他們生不了根,只有規規矩矩地從事了。當然還有一點其他的因素。」

  「什麼因素。」

  張豹道:「主公對待兄弟們十分寬待,大家互相交換照顧家小,無微不至,只要謹慎從事自己的職司,主公絕不會虧待他們的家人。每兩年,他們可以返家與家人團聚一月,讓他們知道家人們的生活情形,絕無後顧之憂。有幾個地方發生了災禍,弟兄的家小都受到最妥切的照顧與保護,別人都餓得易子而食,唯獨神龍門中弟子的家人,家有餘糧。」

  李靖歎道:「這就難怪他們一個個心存感激了。」

  張豹道:「這是施之以惠,另一方面則示之以威凡是心存異念而怠忽職守,違反紀律者,不但本人要遭受嚴厲制裁,家人也將視情況之輕重連帶懲處。」

  李靖皺皺眉頭,這一點是他不同意的,因此道:「一人犯過,與家人何干,罪及妻孥似乎太重了。」

  張豹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主公雖然覺得太苛,但卻不得不如此,這樣才能收警惕作用,何況,開始入門之時,主公就將規條頒示明白,任由他們自擇,他們如果不同意,可以拒而不入,既然加入了,就不容觸犯。」

  李靖一歎,沒有再說了。

  他修習過兵法,深知領軍之道,首在樹威,而後才是施恩,必須恩威並濟,才能使紀律分明。

  虯髯客的這一套,正是治軍之道,他也無可非議了。

  這時恰好薛飛霞進來,呈上一張紙條:「啟稟二老爺,太湖總管以飛鴿告急求援。」

  張豹一急,伸手要拿字條,口中還道:「什麼?太湖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薛飛霞將手一縮道:「張總管,這不是給你的。」

  張豹一驚,連忙收回了手,望著李靖惶恐地道:「二老爺,請恕屬下無狀,因為太湖那邊,對我們太重要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多謝你提醒我,否則我還不知道太湖的重要性呢!」

  張豹連忙跪了下來,低頭道:「二老爺,屬下該死,太湖方面的幾個負責人,都是屬下的結義弟兄,一時情急無狀,請二老爺懲處。」

  李靖才道:「好!你自己知道錯就好,姑念你平時尚稱恭謹,寬恕你初犯,但不准有第二次了。」

  張豹連連叩頭稱謝。

  李靖道:「太湖為魚米之鄉,我們在各地糧行的米糧,多半購自該處,不過我們的人在那邊經營有年,關係良好,應該不會有問題的,要出事,一定是運糧的部份。」

  薛飛霞欽佩地道:「二老爺見微知全,料事如神,太湖第二路總管陳良安告急,有兩隊糧船被劫,損失為一千四百石,隨船弟兄六人殉職,九人被俘。」

  張豹忍不住又道:「這還得了,是誰那樣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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