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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對女人的經驗他倒是很豐富,但是卻不會卿卿我我地聊那些軟綿綿的情話,因為他沒有一點詩意。

  他要表示喜歡一個女人,都是採用最直接了當的方法,先是摸摸對力的臉,香香她的嘴,進一步則是拍拍屁股,然後跟她上床。

  可是現在這一套用來對柳小英總不行呀!尤其是在她的閨房中,那些豪華的傢俱,他連做夢都沒見過,一股甜香,使他的腦子昏沉沉的。

  大閨女究竟跟小媳婦、大娘們兒不一樣。柳小英是武林世家女兒,比較開放,但也最多只是讓他握住手,含情脈脈地看看他;而杜大爺則更苦,除了捉住對方的手外,簡直不知道第二種表示感情的方法了。

  為了避窘,他移目向四周看看。牆上掛看不少的字畫,可憐的是畫既看不懂,字也不能完全認得,只能充內行。

  柳小英卻有點得意地道:「杜兄,你一定是大行家,多多見笑了,請你給小妹一個忠實的批評。」

  杜英豪嚇了一大跳,這才知道那些字畫都是柳小英的手筆。要他批評,這不是要他的命了嗎?口中只能含含混混地道:「好!好極了。」他根本不懂,這兩句讚美語自然顯得不太熱切,誰也聽得出是禮貌的敷衍。

  柳小英失望地道:「杜兄,小妹塗鴉之作,明知難入高明法眼,所以才誠心請教;你卻用這種俗套來敷衍,莫非是認為小妹不堪受教?」

  杜英豪連忙道:「那裡!那裡!英小姐。」

  他把姓易為名,由柳小姐改為英小姐,已經是表示熱絡了,但柳小英卻不滿意。

  「杜兄,你就直接叫我小英好了,現在我們難道還要那麼客套嗎?」

  她把手動一動,沒有掙出杜英豪的掌握,似乎表示我把手交給了你,也等於是把感情託付給你了,還跟我這麼隔閡嗎?杜大爺在這種地方倒是很聰明的,他雖然還不知道一個大姑娘家准許一個男人握她的手,就差不多是此身相許之意,但是卻知道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熱情,因為她的手是滾燙的,而且臉上也紅通通的。這是一種嬌柔無邪而純真的美,對從未接觸過少女情懷的美而活到三十歲的杜英豪而言,這不但是一種新的刺激,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

  當然,他不是沒見過,只是以前他不是施的對象,也沒有愛的體驗;所以,他認為那是一種忸怩作態,而且他跟同伴們還在酒後學來作為調笑的資料。

  突然間,他變成了接受者,才知道與旁觀者的滋味有多大的不同,更明白當年他所見到的小夥子何以會成為呆頭鵝了。

  少女的嬌憨,美在她柔弱而具紉力,使得大男人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不過,柳小英的要求卻實在是要他的老命,如果跪下磕幾個頭能解決問題,他會毫不考慮地跪下,磕上五百個響頭,只可惜這個問題不是磕頭能解決的。

  他只好拼命地咳嗽,做出一寸難言狀。所謂做出,只是在柳小英眼中的印象,杜英豪可實實在在的有難言之隱,因為他根本就是不學無術。幸好,他找到了救命的觀世音菩薩了,這位女救世祖只是一付掛在牆角的仕女圖……一個閨中少婦帶看一腔幽怨,窗外的絲絲細雨,神情極為傳真。

  救命的不是人而是畫上的題字,題的是宋代女詞王易安居士的聲聲慢。杜英豪所以認得,是因為前面一連串的疊聲字「尋尋覓覓淒淒慘慘戚戚」;因為這首詞他在窯子裡做保鏢時,聽一個老婊子唱過,配看三弦,益見淒清,聽得他有潛然淚下之感,所以有暇時,他拉著那個老樂師替他講解了一下。

  這是杜大爺唯一念過的詞,也是他肚子裡唯一能拿出來的學問。詞都已經忘了,好在還記得幾個字,也記得那個意思。

  因此,他清了一清喉嚨,親密地叫道:「小英,你一定要我批評,我就不客氣地說了。你的字跟畫都沒有話說,只是意境不足。」

  天知道,他連意境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原封不動地搬出來。

  手指看畫,又咳了一聲道:「清照感懷身世,咳咳,語多幽怨,尤其以這一闕聲聲慢,幽怨哀婉,道盡思婦之愁緒,咳咳……」

  他是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老樂師有瘤病,邊說邊咳,杜英豪以為這兩聲咳嗽也是語中必須,所以不加刪除,也搬了出來。

  幸虧他的記性好,所以沒掉一個字,通段照敘,卻使得柳小英眼中發出了光。她接觸不少武夫,武功高的人固然不少,精通文事的卻不多。她很聰明,讀了不少書,常以才女自許,因而也感染了無病呻吟的才女通病。對杜英豪,她只是欣賞、尊敬,卻沒想到他會如此有學問,如此地細膩。

  杜英豪又說下去。「你年紀還輕,生活得無憂無慮,應該是快快樂樂的,而且你又是一位女劍客,盤馬揮劍,掃除不平,才是本色,你勉強要去學這些多愁善感的玩意,自然不夠真切。」

  這一段話倒是杜英豪自己的,倘不是從字畫上得來的感覺,反正這個大姑娘總不會有李清照的心情,所以他大膽地蒙了出來。巧的是卻蒙了個正看,柳小英的眼中情光已化為情火,把身子也靠在他的懷裡,幾乎要融化了。

  杜英豪也要融化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他的感情;只是他曉得,總不能拿對付菊芳、王月華的那一套出來,這個女郎到底是不一樣。一急之下,他只有連聲不斷的咳嗽了。

  ▼第三十六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這一連串的咳嗽自然引起了柳小英的關切,親地摸看他的額角問道:「杜大哥,你是不是看涼。」

  那纖纖的手摸在額上則是一番感受,可是杜英豪心中卻沒有什麼旖妮的意念,他只感到蹩扭。他記起了小時候一件很不愉快的經驗。那時候,他也像其他孩子一樣養了幾十條蠶寶寶,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出去找桑葉回來它們,看它們長得白白肥肥的,心中有看說不出的高興;尤其是他的蠶兒比別人的更好、更大。

  有一天,他已經上床睡了,那時,父親還在河邊上擺渡,後母則出去串門子了,他被一批暴客驚醒了。

  其實所謂暴客,不過是五、六個比他大的孩子,每一個他都認得;他們進去的目的也只是偷取他的蠶兒而已。偏偏他醒了過來,那些孩子們一不做、二不休,四個人按住了他的手腳,一個傢伙用手揪住了他的頭髮,使他無法動彈,然後把那一條條肥大的蠶蟲放在他的臉上。

  他很愛這些蠶,他也經常提起它們放在手掌上觀賞,享受它們爬動起那種癢癢的感覺。

  可是放在臉上,就不是滋味了。他害怕得全身發抖,全身都冒看冷汗。

  哀聲懇求,答應把那些蠶送給他們,那幾個小暴徒才揚長而去,杜英豪卻一夜沒睡。

  他不是心疼那些蠶兒;被它們在臉上爬過後,他已失去了興趣,連再看一眼都沒勁了。他只是害怕,回憶起那種感覺就害怕。以後幾年中,他有時還會在夢中重嚼這種恐怖滋味,醒來總是滿身冷汗。柳小英的手指跟蠶寶寶有幾分相似,它們的粗細大小差不多,也是軟軟的、白白的;因而在杜英豪的感受上,也再一度的喚起了他恐怖的回憶。

  他的身子顫抖看,身上流看冷汗。總算他還能控制自己,沒有大叫出來,但這樣子卻使柳小英嚇了一大跳,連忙跳了起來道:「杜大哥,你是真不舒服?」

  她一離開,杜英豪就舒服了一點,但也不好意思說出為什麼?那太幼稚可笑了,只能道:「不!沒什麼,我只是太熱了,吹吹風就好的。」

  「什麼?太熱!杜大哥,現在已是深秋,你居然會感到熱;何況,你身上還是冰涼的。

  「我——這個人跟別人體質不同,尤其是喝多了酒,心裡就像是燒看一把火,非要到冷水裡浸看才舒服。」

  「那有這種事的,這種天還浸冷水……」

  「這種天算什麼?我剛開始學……功夫的時候,經常喝多了酒,脫了衣服,躺在雪地裡。」

  他這倒不是說假話,只不過改了一點事實。那不是開始學功夫,而是他父親過世,後母又到碼頭上去做半開門的暗娼了;初時給他幾個錢,後來貼上了一個小白臉,根本就不管他了,他只有學撐船擺渡,養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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