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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她指著車子裡面,那是一個神情僻傲的中國青年,穿著豪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倒是另一邊的方子超下來了,他是認識約伯林,笑笑道:「約伯林,我帶了關外第一號大財主梁少爺去看賽姑娘,他們要上此地來玩玩,怎麼,你們玩過了?」

  約伯林道:「關外那一個財主?」

  「喔!你們洋人不會知道的,梁少爺是梁子新老太爺的公子,梁老太爺是長白幫的龍頭大爺,關內所有的人,全是他家供應的,錢多得連火車都載不完。」

  約伯林對關外的情形是知道一點的,卻不夠清楚,因為人都產在長白山一帶吉林境內,那兒是日本人的勢力較大。

  但他卻知道那種產自深山的植物在中國人心目中,比黃金還要貴重。

  而這個姓梁的年輕人能得方子超如此巴結,想必很有錢、很有錢的了。

  俄國人土地雖廣,國家卻很窮,因此,他們對有錢的人,總是懷著一份嫉恨的,因此他只是冷冷地崢了一聲。

  但是他傲,人家卻更傲。

  那位梁少爺理都不理他,下車後,攬著賽玉花的纖腰道:「玉花,咱們玩兒去,別理這些洋鬼子。」

  約伯林是聽得懂中國話的,也會說中國話,他被派到中國來做外交官,這是必備的條件之一。

  他對於被叫洋鬼子並沒有太生氣,從八國聯軍之後,中國人對外國人一視同仁,都沒有好感。

  有時在街上都有小孩兒指著叫「洋鬼子」。但是梁少爺對賽玉花的那種親熱,卻是使他難以忍受的,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

  因此,他憤然地走上去叫道:「喂!中國人,你站住!」

  梁少爺卻架子大得很,反而朝方子超道:「老力,這個洋鬼子鬼叫什麼,叫他滾一邊兒去。」

  不用方子超開口,約伯林也聽得懂,這下子公然受了侮辱,他更難堪了,厲聲叫道:「混帳東西,你給我站住,你搶了我的女人。」

  梁少爺果然站住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老力,這個洋鬼子是什麼玩意?」

  賽玉花不安地道:「梁少爺,他叫約伯林,是俄國大使館的一等秘書。」

  梁少爺鼻子皺了一皺道:「原來是俄國老毛子,那還能算是人?我家裡用的看門的、打雜的全是老毛子。」

  方子超道:「梁少爺,那不一樣,他是外交官。」

  梁少爺不齒地笑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外交官,那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家的廚師也是老毛子,他還是個伯爵,當過大使呢!這種混帳傢伙也敢罵我。」

  他回頭走了過來,賽玉花忙拉住他道:「梁少爺,別跟他一般計較了,咱們走吧!」

  梁少爺道:「他說你是他的女人,是不是真的?」

  賽玉花有點幽怨地道:「梁少爺,您怎麼也能聽這種話呢!我們這種身份的女人,總要應酬各種客人的,他只是做過我的客人而已。」

  梁少爺冷笑道:「老毛子,你聽見了沒有,賽姑娘也許認識你,可是她並不是你的女人。」

  「可是她昨天跟我約好了來騎馬的。」

  梁少爺道:「這個我倒轉她說過,我叫她推掉了,今天我要她陪我,她也答應了。」

  約伯林一聽,更是大失面子,臉色不由一變厲聲道:「玉花,你跟我的約會在先,你怎麼可以又約別人?」

  賽玉花怔了一怔後,才道:「約伯林,我在八大胡同裡,誰都可以約我,但是我已經讓人告訴你說今天不舒服不能來,那就是告訴你,我今天不會來了。至於我跟誰約會,那可不關你的事,你要是上路的,見了面根本就不該提這種事,但你太不上路,我就明白告訴你,我認為梁少爺的約會比你重要。」

  約伯林一肚子火,沒想到會受一個女人的侮辱,他在外交圈子裡,向來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這個臉無論如何丟不起。

  所以他大步走上前來,伸手要去抓賽玉花,口中還怒駡道:「他媽的!臭婊子。」

  他的罵人中國話也學得很道地。

  但是梁少爺卻探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隻手翻上來,拍拍就是兩個嘴巴。

  這兩巴掌把約伯林打怔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先動手打他。

  因此,他在憤怒之後,反而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道:「很好!很好!朋友,你打得很好,你打了一個外國的紳士,嚴重地侮辱了他的人格,我向你挑戰。」

  梁少爺哈哈大笑道:「呸!你還配向我挑戰,本少爺是什麼身份,還會跟你這種洋鬼子來動手拚命。」

  約伯林卻不埋他,脫下了手套,一下子丟了過去道:「明天上午九點鐘,就在這個地方,鬥劍或手槍隨你挑。方子超,你是他的證人,你告訴他規矩。」

  說完他回頭就氣衝衝地走了。

  這一幕衝突的結果有很多人目擊,約伯林走了後,方子超才過去,低聲地把情形說了,梁少爺似乎顯得很驚惶。

  但方子超只有搖頭。

  然後梁少爺連馬也不騎了,帶著賽玉花匆匆地乘了汽車而去。

  這些情形自然有人告訴了約伯林。

  他哈哈大笑道:「那個支那狗,明天我要把他刺穿咽喉,放倒在地上,流盡每一滴血而死去。」

  當天的晚間,方子超還托了外交部一個官員來拜訪約伯林,給他一張十萬元的支票,請他取消決鬥。

  不過時間選得不巧,約伯林的寓所中剛好有著一大堆的客人,那都是外交圈中的紳士與淑女們。

  他們是來慰問約伯林的,而那位威靈頓子爵也在。

  子爵很熱心地要擔任約伯林的證人。

  方子超卻表現得很不得體,他在眾多賓客之間,就直申來意,拿出了支票。

  若是在私下商談,約伯林可能會接受的,因為十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約伯林雖非貧困,卻並不十分富有。

  十萬元是他兩年的收入,但在這個公開的場合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

  所以,他當眾撕碎了支票,而且還慷慨地陳詞:「一個紳士的榮譽是無價的,必須要用對方或自己的血,才能洗去侮辱。」

  方子超又向其他的外交人員求助,但他們都表示了愛莫能助。

  因為梁少爺白天出言侮辱了所有的外國人,罵大家是洋鬼子,他們都很討厭這個稱呼,所以一致支援約伯林的行動。

  而且還聲言,梁少爺如果不敢出來應戰,他們將透過外交的力量,逼使中國政府交出人來。

  看來梁少爺是動了公怒,方子超只有鬱鬱而退,約伯林卻更高興了。

  這種種的一切,似乎都是對方示弱的表示,證明對方只是一個浮躁的紈苻子弟,明天的決鬥似乎穩操勝券。

  但是俄國的大使卻指示說:梁家在東北的勢力頗大,如果能稍稍示恩,放過對方一命,將來或許可以由此搭上一點關係,對俄國有益無害。

  這當然使約伯林有些掃興,但他還是答應了,他想到明天在決鬥時,扳回了面子,再示以寬大。

  對方一定十分感激,不僅多了一條財源,而且還可以表示自己的寬大、仁慈,使自己在外交界中聲望更高。

  沒有一個人去考慮到他會被殺死,誰都以為那是不可能的,約伯林的擊劍和射擊都是有名的。

  很多的報社記者也搶著報導這件事,尤其這其間牽涉到一個名女人,更增加了新聞的可讀性。

  很多記者去採訪賽玉花,卻撲了個空,只知道她跟梁少爺出去後,就沒有回來過,大概是一直陪著梁少爺。到了第二天,這是轟動北京城的大事,差不多有點聲望的人都參加了,而外國人到得尤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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