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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二


  杜念遠微笑道:「這些人的武功都到了體能的極限,縱然再經幾十的研練,也不會超過你了,因此殺與不殺,對你都沒有多大作用。」

  秦無極惶惑地道:「夫人的意思是怎樣呢?」

  杜念遠輕輕一笑道:「假若我是你的話,我一定在世界上留下幾個敵人,好讓他們時時刻刻地刺激著我,使我的生命更充實。」

  秦無極哈哈大笑道:「夫人此言,深得我心,可是這些人若留在世上,對我終是心腹之患!」

  杜念遠也跟著一笑道:「以你的修為,難道還怕這一點嗎?」

  秦無極搖頭道:「秦某為人,從不做冒險之事!」

  杜念遠扁嘴哼了一聲,臉上滿是不齒之色道:「秦無極,你空有這一身武功造詣,其實你卻是一個最庸俗的人!」

  秦無極被她說得一呆,環顧四周片刻,忽然有一種落寞之感打心中湧起。杜念遠不肯放鬆,繼續逼問著他道:「你今天連經幾次惡戰,與你對手的,都是世上頂尖的高手,可是他們都在你面前一個個地倒了下去,試問你得到了什麼?」

  秦無極大笑道:「秦某得到了天下人的畏懼與憎恨!」

  杜念遠扁嘴笑道:「可是這些人死了之後,你連這一點畏懼與憎恨都沒有了,餘子碌碌不足雲,假若你今後所遇到的人,一個個都在你的面前發抖求饒,或者是阿諛乞憐之輩,你又有什麼生之意趣?」

  秦無極深思片刻後,突地一笑道:「夫人,你真厲害,就憑你這句話,居然消去我的滿腔殺機,秦某可以放過這些人,讓他們今後在仇恨中點綴我的生命,可就是一個人無法放過!」

  杜念遠平靜地道:「你一定是說我?」

  秦無極點頭道:「不錯!你的心計智慧比什麼都可怕,說不定下一次我就會落在你的手中,死得糊裡糊塗,不明不白……」

  杜念遠淡淡一笑道:「這倒是你的聰明處,錯過今日,下次見面,我一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無極的獨眼中閃出一陣邪惡的光芒,赫赫冷笑道:「夫人,可惜你沒有下次的極會了。」

  杜念遠眉頭一挑道:「莫非你現在有殺我之意?」

  秦無極皺眉深思不語,其餘諸人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尤其是韋明遠與韋紀湄,當他們聽出杜念遠在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大家的生存時,更不知該作如何表示,杜念遠卻似對他們的心意十分瞭解,回頭對韋紀湄淒然一笑道:「紀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請你認清一個事實,今日之舉,已不是一兩個人的生死問題,你該為大局著想……」

  末後語聲悽楚,令人不忍卒聞,韋明遠已經把話吐到口頭,聞言黯然一歎,把要說的話硬壓了下去。

  韋紀湄眼中含著淚,默然不知所措。

  杜念遠回身對秦無極正容道:「好了。你可以開始動手了!」

  秦無極突地哈哈一笑道:「杜夫人,像你這樣一位奇女子,秦某實在不忍心眼見你身消玉殞……」

  杜念遠淡淡地道:「那我自尋了斷也是一樣的。」

  秦無極搖頭笑道:「用不著,秦某己另有處置之法。」

  杜念遠神色一動道:「你想怎麼樣?」

  秦無極哈哈大笑道:「殺你我不忍,放過你我又不肯,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我把你時刻帶在身邊,一步也不離開你,倒看你還有什麼方法來對付我。」

  杜念遠神色大變叫道:「你敢……」

  然而秦無極的動作快如疾風,電也似的躥上來,伸手在她的肋下輕輕一點,然後挾著她的細腰,像一道電光似的沖天拔起,落向長城雉堞上。

  這一突發的變故實在太快了,當韋紀湄等人發覺欲待攔阻時,秦無極的身形已出去老遠,他們只能望著他的背影空自吼叫。

  秦無極挾著杜念遠在長城的垛齒上飛也似的前進著,有如星丸跳躍,幾個起落,已經剩下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韋紀湄呆了片刻,才從失神中驚醒過來,急叫一聲:「念……遠……」

  拔開身形就在後面追上去,當他的腳步剛蹦上長城時,驀然見得前面爆出一陣藍煙,接著是一聲震雷似的巨響。

  然後是一條人影,像飛鳥似的奔了回來,到得臨近一看,居然還是秦無極。

  可是這魔頭的面目已然全非,僅剩的一條手臂也被炸掉了,腿也剩了一條,全身血肉模糊……他竟是用著一條腿跳著回來的。

  見到韋紀湄之後,他血肉模糊的臉上湧起無比的的猙獰,厲吼著道:「好狗賊!你那妖婆娘真狠,居然使出這一條毒計,我今日若不殺盡你們每一個人,死難瞑目……」

  叫聲中他瘋狂地對韋紀湄撞過來,韋紀湄驚駭失神之余,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抵抗,驀地城腳下又飛出一條人影,迎著秦無極就是一掌。

  秦無極的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朝長城下落去,同時他猙獰無比的臉龐也成為一團血肉,這魔頭永遠也無法瞑目了,因為他想殺死所有人的心願,再也無力去完成了。

  韋紀湄怔然驚顧,發現那出手之人,竟是他的弟弟韋光,只是哽咽地叫了一聲,趕忙又向前奔去。

  地下一片血肉狼藉,碎骨支離,再也無法找到一個完整的杜念遠了,韋紀湄身不由己地跪了下來,捧起一團血肉,痛哭失聲。

  過了半天之後,他發現有一隻堅強的手將他拉了起來,回頭一看,卻見韋明遠一臉肅穆,對著滿地的血肉碎屑,深深地躬身作禮。

  杜素瓊哽咽著道:「明遠,她是一個小輩,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韋明遠輕輕一歎,虔敬地道:「念遠的過去不必說了,但是以她最後所做的一件事來說,她實在不愧為一個真正的奇女子,就是這一躬,猶不足表達我心中的敬意……」

  天下真正地恢復寧靜了,雖然江湖年年代代有殺伐,可是那不過是一些二三流的江湖武師,孜孜于名利之爭……

  在北昆侖山的樂園仙境中,安詳地居住著一大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白頭紅顏,相映成趣,他們再也不會參與江湖上那些糾紛了。

  同時在一所古刹中,一個破衣百衲的年輕僧人,對著一列五具棺木,喃喃地念著經咒,然後他舉起手指,在棺木的前端開始刻下:

  先父莊甯俠士之靈
  先母易靜之靈
  先師百絕大師之靈
  故亡友黃英之靈

  直到最後的一具靈樞,他躊躇良久,才刻下:故俠士向飄然之靈

  當最後的一筆完成後,他抬眼掃視群靈,喃喃地念了幾聲佛號,眼中含著淚水,以空洞而落寞的聲音念道:「生也空,死也空,恩怨歡愛一夢中……」

  他——莊泉,該是這世界上最傷心、最寂寞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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