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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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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抄候沒有回答,左邊的那具白骨卻接道:「娼妓並不可恥,市身市笑不市心,生前粉紅,死後枯骨,貴為天子,富甲王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到頭來還不是與我們一樣!」 韋明遠聽了倒覺得頗為有理,遂一笑道:「如此倒是我失禮了,就煩二位帶路吧!」 那兩具白骨遂開始移動,在前慢慢走著,走路的姿勢卻是楚楚有姿,想來她們生前,確曾顛倒過不少章台王孫,走馬紈褲,韋明遠微有一點感慨,可是他並沒有放棄戒意與驚覺,在微弱的光亮引導下,一步步地向前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也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韋明遠倒覺得有些不耐,出聲又道:「還要走多久才到盡頭?」 前面的一具白骨答道:「不曉得,泉下的路是很長的,也許永遠不會有盡頭。」 韋明遠一皺眉頭道:「那我們就永遠這樣走下去嗎?」 枯骨道:「不曉得,泉下是很寂寞的。」 雖是答非所問,卻給了韋明遠許多感觸,回首往事,不禁唏噓。 走著走著,忽然在黑暗中傳來一種模糊的聲音,韋明遠傾耳聽去,卻又不甚清楚,忍不住又道:「這是什麼聲音?」 枯骨道:「心有所思則耳有所聞,這只有你自己才會明白。」 韋明遠道:「我聽不清楚,也不明白。」 枯骨道:「泉下惟心神相通之人,才能互相感應,你專心聽去,自然會清楚明白。」 韋明遠心不由主地凝神聽去,果然略略有些明白了。這是一個女子的慢聲低吟,聲間倒是頗為熟悉,隱約可辨: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客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低離離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韋明遠聽罷心中暗忖道:「這是思婦怨詩,不知是在哪兒……」 正想之間,那聲音又響,這次仿佛更近了一點。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見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地難為情!」 韋明遠又忖道:「這聲音頗為熟悉,這詞意尤為纏綿,但不知是誰家女子……」 就在他一心去探索這個問題,竟忘了身在何處,此來是為了什麼…… 前面兩具引路的枯骨亦不知何時隱去,可是此刻周圍竟微微有些亮光,雖是暗昏昏不辨東西,卻能看見前面的路。 因此韋明遠仍在不斷地向前走著。 那吟詠之聲更清楚了,仿佛就在不遠之處。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 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與君相知之,多需殷殷夏雨雪,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韋明遠仍未想起這是誰的聲音,可是已被那悱惻纏綿的詞境所感動,一心只想找到那吟詠的女子,腳下的步子也快得多了。 「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聲音仿佛就在身邊。 那麼輕柔,那麼癡情,那麼動人心弦。 韋明遠忍不住偏頭一望。 在微弱的光線中,他果然看到一女子。 不過這女子是以背對著人,所以只能看見窈窕素衣的背影,以及她披散在頭上長長的頭髮。 這背影都是那麼地熟,不過他想不起是誰。 走到離她五六尺之處,他停下來,不敢莽撞地過去,而心中又極想知道她是誰,停了一下,他只好輕輕地咳了一聲。 女子並沒有動,仍是悽楚地吟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發如霜……」 「十年生死…… 千里孤墳!」 這兩句話提醒了他,使他意識到這是泉下。 那麼這女子應是一個死了的人,已經死了的人是誰呢? 由背影,由聲音,他記起這是誰了。 一時萬千情緒,都湧上心頭,他忍不住大聲叫道:「湄妹!」 女子回過身來,果然是蕭湄。 她的臉依然是那樣的娟秀。 她的一切依然那樣的動人…… 韋明遠激動的道:「湄妹!十年生死兩茫茫,想不到我還能看見你……」 蕭湄的樣子先是一陣驚詫,繼而淚下如雨,顫著聲音道:「明遠!真的是你,我只道永遠見不到你了……」 她伸開雙手,期待著,期待著。 期待著投到韋明遠的懷抱! 韋明遠與她一樣的激動,望著她的雙手,毫無猶豫地撲了過去。 突然的身際又飄過一個聲音。 「明遠!希望你能安全地回來,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分道遠,直到長風沙……否則,我只有追隨你到泉下了。」 這聲音太熟悉了,不待分辨,就能確定是杜素瓊的聲音。 這聲音也喚起他的迷憫,立刻他意識到身在何處。 毫無猶豫地屈肘,吐掌! 「轟!」 一道紅濛濛的光華直朝蕭湄的身上湧去。 「轟!轟!轟!」 無數光華向四周湧去。 「太陽神抓」發出至剛無匹的威力。 四周的情勢立刻改變了。 黑暗全消,斷壁殘垣中映進了白雪的光芒。 這鐵青色使他悚然心驚,少林的滌塵大師就是死于這上面。 那是中人無救的腐屍陰毒。 韋明遠深呼一口氣,卻禁不住心中猛烈的跳動,只有毫未之差,他就會與滌塵大師一般地死去。 文抄侯衣衫狼狽地站在不遠之處,臉上是一片從容,卻也掩不住驚奇與失望。 寂然良久,他才寒著嗓子道:「韋明遠!算你命長,我簡直難以相信你能及時醒覺……」 韋明遠的臉上泛起怒色,沉聲叫道:「文抄侯!你太卑鄙了,居然用這種惡毒的方法來對付我,要不是……」 說到這兒,他自己也怔住了。 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何以杜素瓊的聲音會在那時出現在耳際。 文抄侯瞪著他,希望他能說出那答案,可是韋明遠只道:「要不是我命不該絕,我險些就中了你的毒計。」 文抄侯仍是盯著他道:「姓韋的!告訴我,你究竟用什麼方法躲過我九陰迷神大法?」 韋明遠沉吟了一下道:「我什麼方法也沒用,只是突然地警覺過來,如若你一定想知道,只能算是天意了,天意使你這種邪道毒計不逞。」 文抄侯搖首道:「我不信,先前那具行路的枯骨,已能將你的心志迷惑了一點,後來……」 韋明遠點頭道:「不錯!你這種方法果然厲害,那兩具枯骨的談話的確使我失去了戒意,自然而然地進入你所佈置的情境,只是後來我何以驚醒,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我說是天意,我從不說謊,這一點你該相信。」 文抄侯大喝一聲,口中鮮血直吐,使他的臉色更為蒼白,猛然地撲了過來,兩隻枯瘦的長臂,直朝他的面上抓去。 韋明遠左手一格,右手由肘下翻出「咚」一掌印實在胸膛上,不過未用全力,只打得文抄侯跌倒在地上,口中鮮血不住地又往外吐。 韋明遠走上去,屈指在他肋下一點,這一指並非殺他,卻是替他止住了胸間翻騰的氣血。 文抄侯咳了一陣,將口中的殘血吐出,厲聲道:「姓韋的!你為什麼不殺我?」 韋明遠凜然道:「以前我能放過你,現在自然也不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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