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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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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子想想道:「那麼你是有心去斬我的衣袍的?」 「是的,碎袍代首,以酬故主。」 「什麼?你把衣袍當作是我?」 「在此地只有君侯一人衣黃,那件黃袍也是君侯身上脫下來的,我想多少也可以向故主作個交代了。」 襄子怔了半天才道:「我就在你對面,你殺了我豈不是更好?」 豫讓苦笑道:「我殺不了君侯。」 襄子道:「那倒不儘然,我們的劍藝相當,但是我發覺你的劍式比我兇猛,那是你博擊的經驗比我多,再繼續下去,落敗的必然是我。」 豫讓又搖頭道:「今天不可能,我的耐戰力不夠。」 「那怎麼會呢?你一直都在湖海中磨練,我卻日居深宮,為政事而忙碌,你的耐戰力,絕對優於我。」 「我說的是今天,我從昨夜起運氣縮骨,蜷在橋洞中,那是很耗力的,且我又先受了傷,流了不少的血,體力大受影響。」 襄子想了一下道:「不過我也相當的累,你看我出的汗不比你少,再拖下去,我可能比你先倒下來。」 豫讓道:「我自己知道,平常,我可以力戰千招而不見汗,今天才戰了百招,就已經汗流浹背,因此我明白自己不能再拖下去。」 「那你可以等以後再來找我決戰。你不必躲著行刺,可以公然地來找我。」 豫讓苦笑道:「你會再接受我的挑戰嗎?」 「會的,我一定會的,豫讓你知道我絕對會接受的。今天這一戰,是我平生最吃力的一次,但也是我最高興的一次。因此,我決不會拒絕你再次來挑戰。」 「我相信,君侯是一位劍士,會有這份器度,但君侯身邊的人呢?他們不會讓我來的。」 襄子道:「這個,我可以向你保證,任何人都不准傷害你,只要你是來找我比劍,絕沒有人攔阻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公開地來,預先訂好日期,我也能作個準備。」 「不必想到以後了,今天我就過不了。」 「今天你雖然受了傷,但並不重,胸前一劍對穿,我出手時很有分寸,並沒有傷及心肝,不會送命的。」 豫讓怔住了道:「聽君侯的意思,似乎仍然不想殺死我,準備放我一次活命?」 趙襄子笑道:「是的。孤王有此信心,你終有一天會為我所用,成為我的座上客!」 豫讓斬釘截鐵地道:「君侯,豫讓告訴過你,現在不妨再重複一次,這絕無可能!」 襄子惆悵地道:「為什麼?還是那個理由?」 「是的。豫讓僅得一命,已經許給智伯了,再無餘力可報君侯,只能心感君侯的感情。」 襄子道:「你兩次謀刺我未果,等於是你已經死了兩次了,也可以說是加倍地報答過智伯了,現在你的這條命是我的,為我效力是應該的!豫讓,你說對嗎?」 豫讓不說話。 襄子又道:「當著河東的父老,你不妨問問他們,看誰能夠責怨你。」 豫讓卻飛快地道:「不必問人家,豫讓的所作所為,只是為盡自己的心,不是做給人看的,因此我的一切也不必求諸他人的諒解。」 「那更妙,豫讓,你是個講理的人,總不能否認你已經欠我兩次命了?」 豫讓搖頭道:「不!只有一次,就是在晉城的那一次,而且我所欠的,也只是君侯不殺之情,可不是命,豫讓只有一條命,已經交給智伯了。」 「那條命早已不存在了。」 「君侯!豫讓的看法卻不是這樣的,人只能活一次,也只能死一次,沒死就是活著,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就是豫讓,凡是豫讓該做的事,仍然要做下去。」 襄子正要開口駁斥他的話,豫讓又開口道:「一個劍士之所以可貴,就在於他對劍道尊嚴的遵守。劍士把心交給一個人時,就是一個永恆的許諾,一息尚存,永世勿諼。假如我苟延殘喘再事君侯,就失去—個劍士的資格。君侯會要這樣一個人?」 趙襄子毫不考慮地道:「要!我的看法與你不同。我認為你仍然是一個偉大的劍土。」 豫讓歎了口氣,「很抱歉,君侯,豫讓卻不會改變自己去做那樣的人。」 「豫讓。大丈夫當恩怨分明,我兩次不殺你,這份情又將如何報答呢?」 豫讓想了一下才道:「欠債也有先後輕重,在我酬報完智伯之後,若有餘力,也定然有以還君侯。」 襄子也想了一下道:「你報答智伯的唯一方法就是刺殺我了?」 「是的,這是智伯活著對我所提的最後一個要求。也許,他如活著,會改變這個要求,但是他沒有機會再作改變,我也只好貫徹始終了。」 「如果你殺了我,又如何能報答我呢?」 豫讓笑道:「那時我若有命在,君侯還有什麼未了心願,我必為完成,但我只是一名劍客,那些事也只限於劍客能做的範圍之內。」 襄子不禁有啼笑皆非的感覺,長歎了一聲道:「豫讓,你一直在激使著我此刻殺了你。」 「豫讓並無此意,只是告訴君侯,我的決心而已。」 襄子舉起了劍。他對說服豫讓投降已經放棄,他知道這個漢子是永遠無法為己所用了。 豫讓也執劍而立,作決鬥的姿勢,可是他眼中已經沒有了殺機,有的只是一片茫然。 襄子又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豫讓此刻只是在求死,自己攻擊過去,他不會認真反擊的,最多只是敷衍,然後死在自己的劍下。 一個劍手是不該死於床榻,最理想的歸宿,就是手中執劍,死於決鬥之中,敵手的劍下。 豫讓正在追求他的歸宿,這一刹那間,襄子真有著成全他的願望,可是走到豫讓面前時,襄子又放下了劍。 他無法對豫讓出劍,因為他自己也是個劍士,一個劍士不會殺死一個毫無鬥志的對手。 因此,他沉思片刻,收劍回身道:「豫讓,此時此刻不宜決鬥,你還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做。」 「什麼事情?」 「把智伯的頭骨歸葬。你最夠資格做這件事。老實說,我今天之所以把智伯的頭骨歸還,主要還是為了你。」 豫讓道:「謝謝君侯!」 襄子把自己的長劍交給了捧著內貯智伯骨頭盒子的那名內侍,把那口金盒接了過來,交給豫讓道:「我本想親手把它放到智伯的墓穴中去的,但我想智伯一定更希望由你來做這件事。」 豫讓接了過來,再度稱謝道:「歸還智伯骸骨,是我的妻子文姜的囑咐,也是她自許要完成的責任,請君侯允准把這份工作讓給她來做。」 襄子忙道:「當然可以,尊夫人在哪裡?」 「在對岸佇候。」 「請過來,請過來,我也很想見一見這位巾幗女傑。」 文薑一身縞素,從橋上施施然地過來了。雖是脂粉不施,但是天生那股動人情致,依然使人為之目眩。 不過,她眩目之處,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那種睥睨當世,目空一切的神態與氣概。 她雖然曾是範邑城主的夫人,但此刻只是一個平民的妻子,她身著布衣,卻具有王侯般高貴的氣質。橋上站立執戈守衛的軍士,文姜經他們面前時,他們都不期然地肅立致禮。 連襄子也親至橋頭,拱手相迎。 文薑倒是很知禮數,連忙襝衽屈膝致禮道:「民婦文姜參見君侯!」 「不敢當,不敢當,敝人見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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