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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豫讓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了。文姜初來,還沒有進門,已經可以意味到她的指高氣揚,今後也一定會變本加厲,我接受這樣女人的指使嗎?答案是絕對是否定的,豫讓說不出是什麼理由,他勉強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我絕不能接受一個女人的指使,尤其文姜那樣一個女人。

  但文薑又有那裡不好呢?她美麗絕倫,聰慧過人,遇事冷靜,判斷正確,見解超人……

  豫讓儘量想找出文薑的缺點。結果失敗了。文薑有著太多的優點,卻沒有一點缺陷,一定勉強挑剔的話,只可以說她鋒芒太露,缺乏女性的溫柔。

  但這卻是豫讓最欣賞的氣質。他是個十分男性化的男人,最受不了的一件事就是娘娘腔,所以他獨身至今,既沒有成家的打算,也沒有跟任何一個女人接近。是因為他打心裡就討厭女人。

  在豫讓看來,輕聲細語,忸怩作態,撒嬌,鬧小性子,裝腔作勢,大驚小怪,都是令人憎惡的事情,偏偏他見過的女人都是這樣子,偶而也遇到幾個粗線條的武女,可是又高頭大馬,粗眉大眼,連一點女人味都沒有,豫讓也不欣賞這種女人!

  思索了半天,豫讓終於找出了他不喜歡文薑的癥結,文薑實在是他最欣賞的女人的典型,只因為她是範中行的老婆,他才討厭她。

  豫讓並不是吃醋撚酸,他今天才見到文薑,也沒有存什麼不好的念頭,他只是以為一個像文姜那樣的女人,居然選擇範中行那樣一個傖夫為偶,他替她不值,替她惋惜,對她失望。

  什麼都可以忍受。只有失望最難堪,豫讓在心中已萌去意,可是他的約期還有至少十個月呢!

  雖然,他現在拔腿就走,範中行也對他無可奈何,更沒人能攔住他,但是豫讓卻做不出這種事,他畢竟不是無賴,不是個輕諾寡言的小人。

  「聘期還有十個月,待滿了十個月,還清了預支的薪債,我立刻就走,一天也不多待。」

  其實,一開始。他也沒有打算久留,只不過現在,他的求去之心,特別的急切了。

  文姜嫁到範城之後,為死氣沉沉的小邑帶來了一片活力,也為城主建立了權威與魄力。

  范中行成了個傀儡,大小主意都是夫人在拿,這個女人也真有點魄力,她首先從事實力的充實,把兵權要了過來,使得范邑那支薄弱的軍隊完全屬於城主。

  本來,軍隊指揮是屬於趙侯的一員部將,放在這兒的都是些老弱殘兵,除了會要糧餉之外,只會欺負老百姓,什麼事都不會。

  文姜從帶兵的將領們開始,要求他們整飭軍紀,訓士卒,提高素質。那些將領們哪吃這一套,因為文薑是個漂亮女人,他們沒有吹鬍子瞪眼的公開反對,表面上算是答應了下來,實質上是陽奉陰違,依然故我。

  文薑不動聲色,抓住了他們一個錯處,帶了王飛虎和幾名能幹的家將,直闖大營,把兩名百夫長抓住了就地正法,然後撤換了所有的十夫長,由自己帶去的家將中暫代,親自點校人馬,遣退了那些老弱殘兵,留下了精壯丁勇,微召範城年輕的丁勇補充缺額,著實整頓,從新訓練。

  同時還通知了原屬將軍,告訴他範城軍卒由範城自領,不再受他們的節制了。

  本來,各處城邑的軍旅原是自行召募的,這些軍兵的責任只是保護領地,維護治安,受領主的供養,由領主統轄,只不過有一個限制,就是照領地的大小而定兵額,不得超越。大領主公侯只負監督之責,在對敵作戰時,因實際的需要,公候也可以抽調一部份去支援作戰。

  戰國的形成,也就是為了這個原故,領主有了私人的武力,就不容易安份了。

  往往為權與利的衝突,兩個城會打起來,大領主也不加干預,只在事結束後,給予勝利的一方新的承認,承認他佔領的合法。——當然,也必須要一個相對的條件,就是領者必須繼續接受君侯的保護,按歲納上絹粟,而君侯之間,也是如此,只不過衝突的範圍更大而已。

  范邑原來沒有武裝,托求一位將軍的保護,撥來一些軍隊,除由範邑供養外,要對那位將軍納粟作酬。

  因為這個地方太微不足道了,那位將軍根本沒放在眼裡,派來的兩百名殘軍十幾二十年沒有更換過。少壯者已老,老弱者病故,再加上逃亡的,因故離開的,實際人數只得一半多一點,而員額卻始終是比照兩百名不變。

  範中行懦弱無能,不敢理論計較,對城中的兵卒們也不加理會,反正按月給錢就是,造成了那些軍卒們坐大。

  現在經文薑一整頓,倒是氣象一新,范城以范中行名義一封簡函,使得那位將軍為之一驚。

  他並不在乎兩百名士兵,而且早已忘記有那一撥人了,也不在乎每年那幾十石的納粟。他在趙侯處年有俸額,那本來就是額外收入。

  只是原來托庇的一個城邑,現在居然要求自立,這對他的面子太難看了。為了維持尊嚴,他不但複了一封措辭極為強硬的信,而且派了一員偏將,率五十騎,名義上說是來視察,實際是來示威,要範中行繼續前例,將軍隊的隸屬權仍交給將軍。

  那位偏將是范中行的族叔,但年紀比範中行輕。

  陳兵城外,架子十足,只帶了五名兵,揮騎直闖帥府。範中行聽見了訊息,嚇得直抖,躲著不敢去見人。

  倒是文薑挺起對胸膛對范中行道:「怕什麼,這本來就是他們的不是,受了我們的錢物,卻沒有盡到監護的責任,弄了一批殘兵過來,光會消耗糧食跟搗亂。民兵轄理之權本是地方領主的,你收回自領有什麼不對?」

  範中行急得臉都焦了道:「夫人,這不是講理的事,他們也不會跟你講理的。」

  文薑冷笑道:「講理最好。不講理就給他點顏色看,人家只來了五十騎,並不是千軍萬馬,我們的士卒已經補充滿額,而且也經過豫先生一個多月的訓練……」

  「才一個多月的訓練有什麼用?人家即是久經訓練的正統軍旅,我們這批新募的鄉下人,怎麼會是敵手?」

  「我對豫先生有絕對的信心。」轉頭對豫讓道:「豫先生,你意下如何?」

  豫讓想了一下道:「我只會技擊功夫,教授的也只是搏擊之術,那些丁勇雖還肯學,究竟時日太淺,經驗全無,要他們去跟訓練良好的軍隊作戰是不利的。」

  文薑道:「那麼先生以為我們只有屈服了。」

  豫讓道:「夫人如果不甘屈服,只要道理站得住腳,也不是不可一戰,來騎只有五十,況且又在城外,無險可言,遠來勞頓,未若我之安逸。他們自恃而驕,沒有警戒心,這都是有利於我的條件。

  「只要利用突擊,一鼓而進,不難把他們擊潰。」文薑道:「城主,你聽見豫先生的話了?」

  範中行憂慮的道:「聽見了。單是這五十騎,我自然不怕,只要豫先生率領帥府中的武士,也可以把他們擊退。我擔憂的是許大將軍的報復。許遠大將軍手下將騎五萬,他只要撥個一千人來,我們就無法抵擋了。」

  文薑道:「師出無名。那些兵只是由他率領,可不是由他自行調度,高興打誰就打誰。」

  範中行笑道:「這話要說給他聽才行,兵符在他手中,他的決定就是道理。」

  「你的意思是不加抵抗?」

  「是啊,雞蛋碰石頭,根本無法抵抗,好在許大將軍這次派來的特使也姓范,而且是我族叔,一切都好說話,我們隆重禮待,破費幾個錢……」

  文薑怫然道:「我反對,領軍之權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收回又有什麼不對。」

  範中行長歎一聲道:「文薑,我不知道要如何說才能使你明白。有些地方,有些人是不跟你講理的。道理是屬於強者的,有權有兵的人就有理。」

  文美沒有話說了,再強的人也蹩不過時勢。

  范中行道:「我們出城去迎接一下使者吧,他叫範同。跟我同一個曾祖父,我這一支的祖上,因為是好長大宗,被晉公分派到范邑為領主,他們那一支則留在晉公軍中。三家分晉之後,隸屬趙侯麾下,這次幸虧是派他來,畢竟是自己人,好說話一點。」

  文薑道:「你去接好了,我咽不下這口氣去。」

  範中行有點困窘的道:「夫人,是這樣的,我這位族叔年紀比我還小十來歲,正當壯年,所以,嘿嘿,他見了漂亮的女人,就會變得和氣得多。」

  文薑臉色一沉道:「你是要我去應酬敷衍他?這太不像話了,讓本邑的百姓知道,會把我看成什麼?」

  範中行苦笑道:「這……當然很委屈你,可是只不過一兩天而已,我們的未來全操在他的手中,把他侍候好了,你這個城主夫人才做得下去。」

  文薑剛要開口,範中行又道:「再說這次的禍是你闖下來的,你也該去收拾一下。」

  文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範中行卻轉過了臉。不去看她的神色,大概他早知道自己的話引起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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