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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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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胖子突然慘叫一聲,面色蒼白如紙,肥胖的身軀籟籟顫抖。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萎縮渺小,相反的那清涼大師卻仿佛現出了丈二金身,寶相在嚴,不可仰視。李鬼手厲聲道:「和尚,你別使邪法,咱們各憑武功拼個生死。」 清涼大師不理不睬,望住尤胖子。「善哉,善哉,尤小寶,你真的認不出貧僧是誰麼?」尤胖子身子大震一下,睜眼注視,失聲道:「你……你是大寶……」 聲音中充滿驚訝,也顯明地少了暴戾之氣。 清涼大師們然微笑,道:「是我,咱們兄弟雖是正邪兩路各自走了幾十年,但今日殊途同歸。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尤胖子迷惑地搖搖頭,道:「我不懂,大寶,你要殺死我?」 清原大師唱然長歎一聲,道:「不是我和你,是眾生。也就是那些你眼中踐如糞土的人。」 尤胖子更感不解,道:「你為了他們而殺死我?」 清涼大師朗朗誦聲怫號,聽來有如暮鼓晨鐘迴響,徐轉回身子,提著方便鏟,舉步行去。當清涼大師穿過那三四十名勁裝大漢的包圍圈時,竟沒有人省悟要出手攔截他,不但如此,連那餘下六名尤胖子的仇人,魚畏尾隨清涼大師行去,也沒有人阻止。李鬼手躍到尤胖子身邊,一望之下,竟不再多言,揮手招來了兩人過來,扶了尤胖子離開。事情自然還未了,李鬼手目光轉到惹起這場禍事的沈君王,只見他微微含笑,目送那尤胖子的背影離去。沈君玉原先和阮瑩瑩目光糾結。難分難舍。但後來清涼大師一開口,便如夢中驚醒。李鬼手心中打什麼主意,他自然曉得,當下道:「你別忙,銀幫主還未回答。若果今日這件親事是我姨父答允的,那麼我和銀幫主便是親戚。這場架便打不成了!」 李鬼手冷冷道:「你自稱是沈君玉,但誰知是也不是?待我瞧瞧是真是假。是沈君玉,幫主才與你說話不遲。」 沈君玉點頭道:「這話有理……」邊說邊走向李鬼手去。 「但有什麼法子鑒別真假呢?」 李鬼手哼一聲,道:「聽說太湖沈家有一招劍法稱為『雁陣驚寒』,一劍使出可以同時刺傷前後左右十個八個敵人。你使來瞧瞧,便知真假。」 沈君玉笑道:『好呀,你借把劍給我使使。」李鬼手招呼一聲,登時有一名大漢送了一把長劍過去。 沈君玉持在手中掂掂斤兩。道:「還有人呢?沒有人包圍我,哪能試出劍招真假?」李鬼手當真叫了七八名手下過來,包圍住沈君玉,還大聲吩咐他們全力以赴,縱然失手殺了沈君玉,那是沒得怨的事。那七八名手下個個步伐沉穩,氣勢兇悍,一望而知個個武功甚是精強,沈君玉捧劍在手,環顧眾人一眼,道:「本人與各位無怨無仇,各位是傷是死,就看各位出手的輕重了。」 全場之人雖不說話,但心中都覺得沈君玉的話未免欺人大甚了。 李鬼手狂笑一聲道:「一齊上,把這小子軌為肉醬,人人都記大功一次。」 那七八名大漢齊齊發出狂吼,許多人著實被駭了一大跳。霎時七八柄刀劍星漩電馳,寒光閃掣,分作前後左右四路向沈君玉攢攻。氣勢之焊猛,刀法之精妙,教全場數千人大為震撼,尤以大有聲名的名家高手吃驚更甚。原來這八名大漢一出手,個個的武功都不弱於這些來自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實是叫人感到難以置信。 李鬼手的部屬尚且如此,李鬼手自然高明得多,而銀老狼便不知又高明到何等地步了。沈君玉在漫天匝地的寒光中,左手摺扇徐徐搖扇,神態極是從容瀟灑。右手挺直伸出,不知何故人人就覺得他這只手便是一柄長劍。沈君玉朗朗吟道:「氣若逼星斗,勢欲淩滄溟……」吟聲中身子回轉,右臂化劍忽刺忽戳。每一下都清楚玲瓏地在刀光中深入刺中敵人。吟聲和動作不過是眨眼工夫之事,那八名大漢砰然連聲僕開七八公尺遠,個個僵臥不動。有些離得近的人驚叫道:「沒命啦,都死了……,,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飄逸高雅的殺人手法,不禁又使人泛起了疑真疑幻之感。 但戰事還未了結,那沈君玉微微含笑,右臂遙指著離他十余步遠的李鬼手。 李鬼手向左連跨三步,突然退回原處,又向右連跨三步。 李鬼手每一步跨出之時,腳法奇妙難測,但處處受制,不能不老老實實地踏出去。只見李鬼手退回原位,額上突然遍佈冷汗。人叢中飄飄躍出兩人,竟是兩名四五旬年紀的僧人,一個稍為矮胖,滿面和氣。另一個高大兇悍。許多人認出這兩僧其實是章武幫著名的高手笑面閻羅譚明和貫大雷董勝。譚明手中一把長刀,胸前掛了一串白色念珠,每顆約是龍眼大小,雕成骷髏形狀。董勝拿著一根五尺長的黑杆,杆身附有倒勾刺,刺尖劇毒無比,稱為碎屍棒。這兩人一躍之勢,已教天下無數名家高手失色驚心。 笑面閻羅譚明哈哈笑道:「沈公子,那一招雁陣驚寒果然可以獨步天下,妙極……妙極……」在和氣悅耳的笑語聲中,破空嘯聲大作。原來譚明左手沒閑著,撒下七八粒骷髏珠灑出去。他七十二粒骷髏珠的打法稱為暗器一絕,現下功力通異從前,破空之聲簡直要刺穿眾人耳鼓。沈君玉身子紋風不動,甚至連眼睛也不轉過去瞧著暗器或譚董兩人。那七八枚骷髏珠突然都改變了方向,勁急射上半空,無影無蹤。 沈君玉朗聲吟道:「水有洶湧澎湃之波,山有屈曲崎嶇之路。我欲攀緣狼虎來,我欲徒涉蚊龍怒。相思不相見,沾裳淚如雨……」 貫天雷董勝大喝道:「沈君玉,要打就打,掉什麼書袋……」他聲如霹靂,震耳欲聾。可是沈君玉琅琅詩聲,仍然清清晰晰傳入眾人耳中。 董勝眼見沈君玉全身有無形劍氣保護,所以譚明的骷髏珠彈上半空。 心知這等護身劍心亂則敗,特地大聲喝叫。哪知沈君玉全不理睬。 許多高手旁觀者清,感覺得出沈君玉吟到「相思不相見」這兩句,聲調轉為既悲且憤。直覺中曉得李鬼手情況十二分不妙。顯然沈君玉一腔淒涼悲憤,須得找個對象發洩。 李鬼手首當其衝,目是不妙之極了。 一股強大無倫的壓力籠罩住李鬼手,這是沈君玉心念駕馭的無形劍氣,李克手雖是遠遠離及這等境界,心中卻曉得是怎麼回事。 暗念唯一的掙扎圖存之法,便是自家也激起最強大的鬥志出手一拼。 拼命的念頭剛浮掠心頭,耳邊忽聽一股細而清晰的聲音道:「不可出手,全身放鬆,連反抗的念頭也不可有……」 這股語音分明是千里傳音的上乘功夫,尤其此刻要穿透那片無形劍氣,真是難上加難之事。李鬼手當機立斷,全身放軟,腦子裡空空蕩蕩,使自己停留在白癡似的狀態中。 真是如響斯應,他反抗之念一消,身外壓力突然無影無蹤。沈君玉眼中射出驚訝的神光;但笑面閻羅譚明、貫天雷董勝卻會錯了意,以為沈君玉那閃電般的眼神乃是強烈殺機。 兩人同時暴叱一聲,刀杆齊施,從左右兩邊迅猛夾攻。 沈君玉臂劍一揮,人人看得很清楚,竟是在同一劈間分別劈中譚董二人。事隔很久,才有很多人記起這一幕,都想不透那沈君玉如何能在同一瞬間劈中不同方位的敵人?他手臂的長度如何夠得上的?譚明董勝在西南數省黑道中縱橫茶毒多年,今日在睽睽眾目之下一齊斃命,全場也不知有多少含冤懷仇的人歡呼喝彩。 沈君玉漠然地向李鬼手投以一瞥,他跟這些人都無過節仇怨,滿腔只有悲苦酸辛,為什麼阮瑩瑩至今還沒有表示?阮雲台不露面,顯然這婚事不是他老人家贊成主持。 阮瑩瑩分明很自由,沒有受到半分脅持。難道她當真自願嫁給銀老狼?她為了什麼?愛情?不可能,那一定是財富勢力和虛名了。銀老狼是章武幫主,又是白蓮教南支令主。 要是圖謀篡奪了大明江山,他不是皇帝也至少封王……在數千對眼睛注視之下,俊俏瀟灑的沈君玉恫然仰天清嘯,嘯聲含蘊落寂自悲的況味。銀老狼很沉得住氣。 這個書生年輕氣盛,世途未深。這種年紀的人比較不重實際,愛情可以左右一切。 這是他的最大弱點,目下魔教除了教主有事,短期內不會露面之外,已派出三大魔使布下天羅地網。嘿,嘿,沈君玉你是本教想得到的大魚之一,還有別的大魚未曾入網……銀老狼微微冷笑,露出惡狼似的尖齒。銳利的目光飄忽不定查看四下。來了——銀老狼雖然心中有所準備,這刻卻也不覺心頭一震。這條大魚到了,好小於,終於露面啦。嘿,嘿,三絕朗君竺東來,你改變形貌也好,改了姓名叫萬家愁也好。 老子一瞧見你那對眼睛就知道了。人叢中突飛起三四條人影,從兩三丈的空中掠過,飛墜台前那一大圈空地。嗒嗒連聲響起,那四個人都摔在塵埃,沒有一個爬起身。 原來他們是被人扔出來的。人群為之起了一陣騷動,是誰惡作劇來一幕空中飛人? 那些被扔的人又是誰?有幾十人先後驚叫道:「啊呀,是雷洞三凶鄭氏兄弟。還有一個……哎,白蓮教的毀形鬼使……雷洞三凶鄭氏兄弟惡名甚盛,但終究僻處邊題,也還罷了。那白蓮教護法毀形鬼使,縱橫關洛多年,乃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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