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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臺上也有近百賀客,衣飾不同,大都鮮明光潔。很多是鬚髮皆白的老人家,不過年紀雖老,精神卻大,個個腰肢挺得板直,面色紅潤,顯然都是武功精湛的名家高手。

  震天的鞭炮聲氣氛更熱鬧,也把眾人的目光吸引到臺上。因為銀老狼與阮瑩瑩這對新人將在鞭炮聲中上臺行禮。天下武林人物有些是應邀參加,另有數千人聞風而至,不辭跋涉千里之勢,為的只是親眼瞧瞧這對新人。銀老狼首先亮相,臺上的賀客們大家都起身致敬。只見那銀老狼身高六尺,瘦長體材。臉型尖長,鼻鉤唇掀,面色青中泛白,年紀在五旬之間,一望之下,予人以陰森淩厲之感。那對眼睛轉動掃瞥時,不時射出炯銳迫人的光芒,乍看之下此人除了十分兇狠森厲,也不見得很特別。銀老狼跟四下的賀客招呼說話,忽然咧嘴一笑。許多人見了都大吃一驚,原來銀老娘不笑還好,這一笑露出了白白長長的尖齒,額頭眉毛皺縮起來,活像一頭惡狼。臺上的賀客俱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不管是正是邪,都自有氣度。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銀老狼的凶戾可怕。

  但銀老狼娶的居然是智慧仙人阮雲台的女兒,聽說阮瑩瑩人長得還很漂亮……

  幾千道目光集中在銀老狼身上,都泛起了幾乎相同的感想。

  另外在那些賀客中,有三四十位元裝束相貌有特徵的,可以認得出是什麼人。

  但還有幾十位便看不出來,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鞭炮聲鼓樂聲和笑聲震耳欲聾,突然間眾聲皆寂,只剩下鞭炮聲劈啪不斷,卻顯得有點孤獨了。

  木臺上出現鳳冠霞披的新娘子,鳳冠下紅巾遮住了面龐,所以無人瞧得見她真面目。新娘子左右和身後都有穿著新衣的婦人簇擁著,和銀老狼面對面站好,準備交拜天地。許多人忽然覺得這場面有點滑稽,因為這對新人好像是在戲臺上演戲。

  這種行禮的場面,自應在大廳內舉行才對,把喜筵設在廳場中便合理了,哪有措一座木台行禮給天下賓朋觀看之理?人叢中突然噴噴噴射出六支火箭,連珠電射木台。

  火箭一起,登時眾聲喧嘩。可是那六支火箭還未到達木台,突然改變方向,—一昂首向天空高處飛去,並且在半途便熄滅了。從一看而知這些火箭是被別的暗器擊飛的。在半空中暗器擊暗器取准已是萬分不易,更驚人的是擊中那六支火箭的腕勁指力須得萬分雄渾才行,同時暗器中還自生妙用,使火箭熄滅,實是難上加難。

  逾千賀客大都是行家,齊齊喝彩,聲如雷鳴。

  火箭射出之處人群擠來擠去,顯然大家都生怕受到嫌疑,所以個個極力想避開。

  木臺上的百餘賓客事前被囑咐過,一旦有事發生,便個個坐回自己座位,所以臺上之人各自就位,霎時變成沒有人一般,秩序井然。由台前直到新人行禮之處,空出了十餘丈方圓一大片地方。大部份賀客一看這等局面,全都醒悟了。

  敢情那銀老狼遍邀天下武林人物來吃喜酒,用意是了結他一生的大仇大怨。

  這時一個手提明晃晃的長刀,約是四十左右的壯漢躍出木台,已沒有人覺得驚訝,都是好奇地瞧瞧此人是誰?與銀老狼有何過節?武功如何?那壯漢一舉一動,既敏捷又有力。他和銀老狼打照面時,眼中射出仇焰怒火。鞭炮聲不知幾時停止了,所以眾聲一歇,偌大地方和那麼多的人,竟然寂靜得如在荒野中。

  那壯漢冷冷道:「銀老狼,還認得張某人麼?」

  銀老狼額首道:「你是廬山派掌門人天風刀張百良,我認得你。」台下洶湧人頭略略起了一陣騷動,誰也想不到第一個上臺尋仇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廬山派掌門人。這一派百餘年來人才出得不少,在贛閩間勢力極大。尤其近兩年章武幫突然無聲無息失了蹤,廬山派更是聲勢浩大。天風刀張百良面寒如水,道:「銀老狼,你就算有天王老子撐腰,張某人也要當著天下英雄,與你決一死戰。」

  他的話斬釘截鐵,全天轉圓餘地,可見得仇怨之深,已無法解得。誰也不暇追究他們之間有何深仇大報,反正瞧了那張百良的表情,以及他搶先出手的態勢,便知那仇恨不是殺父便是奪妻了。銀老狼掀唇而笑,樣子和聲音都活像一頭惡狠地道:「張百良,你想掩護放火箭的人,對不對?但我告訴你,那人已抓到……」

  此時一個俊秀少年奔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便即退下。

  「張百良,本人絕非胡言誇口。那放火箭之人,刀法箭術都很不錯,可惜臨陣經驗太差了,被本人手下拿住。我問你一句,要不要把此人帶上來給天下英雄瞧瞧?」

  天風刀張百良面色一變,心中大為震動。假使銀老狼是吹牛的,絕不敢來這一把空城計的。張百良哪敢造次,強自使自己冷靜下來,冷冷道:「閒話體提,張某要出手了。」銀老狼兩手既無兵刃,也不脫去新制的光鮮的長衫。「行,你只管出手,本人教你三招之內摔落台下。」這刻不是吹牛誇口的時機場合,銀老狼以章武幫主和白蓮教南支令主身份,定須說出做到才行。

  天風刀張百良厲聲大笑道:「好,好,三招過了,張某再與你計較。吠,看刀……」

  喝聲中但見一道刀虹,光芒強烈,疾卷銀老狼。張百良這一刀非同小可,乃是廬山派不傳之秘,列為七大絕招之一。同時張百良在這一刀上,已聚集了畢生功力,威勢之強,令人咋舌駭汗。銀老狼在這眨眼間。居然移開了目光,注視對面的新娘子,右手隨隨便便揮出一掌天風刀張百良大叫一聲,連退六七步,瞪目口呆。原來銀老狼那一掌也是他廬山派秘傳絕學。克制他的刀招,用來正如恰到好處。初寫黃庭,銀老狼輕描淡寫就破了刀招,更迫得他不能施展綿綿無比的後著詭變險招。

  張百良目瞪口呆之餘,突然間仰天悲嘯一聲,右手平舉長刀,左手拇食二指內力運出捏住刀尖,「當」的一聲脆響,長刀中斷為二。

  全場之人雅雀無聲,曉得張百良這號人物從今而後已經沒有了。

  張百良長長歎口氣,丟掉手中斷刀,一躍落台,迅即消失在人群中。

  銀老狼向台下大聲道:「還有人膽敢騷擾沒有?」

  聲音難聽之外,口氣更是狂傲無比。四下寂靜無聲,想來已無人敢魯莽出手了,除非自忖武功比天風刀張百良高明。過了片刻,台前升起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全場皆聞。「銀幫主,這不是敢或不敢,而是值不值得的問題。只不知阮小姐的面上紅巾可不可以取下?」要是阮瑩瑩長得很醜,便不值得騷擾了。那人的意思很明顯,人人一聽而知。這話實是萬分侮辱,阮瑩瑩漂亮與否與別人何干,這豈不是當著天下英雄說出調戲的話麼?是可忍孰不可忍,銀老狼眼中凶光四射,向台前發話之入望去,除了那個人之外,四周本來擠得滿滿的人群,突然像退潮般散開,只剩下一個方巾儒服的青年。

  年紀約二十七歲,面如冠五,唇紅齒白,手中拿著一柄括扇,微微含笑,真是好一位風流俊俏人物。銀老狼那麼兇狠淩厲的目光,一點也沒駭著他。反而躲在鳳冠霞被裡面的阮瑩瑩身子微微發抖,原來是她的男人,銀老狼登時發覺了,目光卻仍然凝住那風流書生。這小子氣度不凡,沒帶兵刃,相信一定是殺傷小諸葛的年輕神秘劍客了。

  小子來得好,這天羅地網有一半是為你而設的。全場沒有半點聲息,幾千道目光,在銀老狼和風流書生之間掃來掃去。銀老狼獰笑一聲,突然反手虛虛一抓,阮瑩瑩面上紅巾「籟」一聲飛到他掌心。阮瑩瑩那張嬌媚青春的面龐,登時毫無保留地呈現眾人眼前。阮瑩瑩面上難為情的紅暈一晃眼完全消褪,變得極為冷靜,使人感到那張美麗的年輕臉上,隱隱泛出智慧的光芒。銀老狼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書生好像沒有聽見,目光在阮瑩瑩面上直打轉,銀老狼咆哮一聲,又問一次。

  那書生才收回目光,朗聲道:「區區沈君玉,銀幫主一定從未聽過賤名。」

  銀老狼哼一聲,道:「太湖沈家就出了你這個沈君玉,我焉能不知!」

  全場升起一陣驚訝竊語聲,那太湖沈家乃是武林世家之一,赫赫有名,凡是在江湖上走動之人,無不聞名。沈君玉原來是出身武林世家,無怪膽敢持那銀老狼的虎領了。沈君玉也露出驚疑的神情,那銀老狼果然有點邪門。太湖沈家雖然很有名氣,但沈君玉這三個字在江湖上全無人知。「沒錯,區區來自太湖,銀幫主連區區賤名都曉得,那麼區區向阮小姐問一件事,想來幫主也不會反對。」銀老狼實在沒想到有這等事情發生,聽沈君玉口氣,似乎很有資格向阮瑩瑩當面詢問。

  好,反正這小子休想活著離開本莊,問什麼都不打緊。「你儘管問,只要阮小姐肯回答。」沈君玉高聲道:「阮小姐,請問你今日這件親事,是不是你心甘情願的?令尊大人何在?」全場又升起一陣竊語聲,沈君玉的問話太奇怪了,難道以智慧仙人阮雲台的身份,也有人敢迫他女兒成親麼?沈君玉獨自站在台前,其餘的人離他都有兩丈以上,成為半圓形的人牆,左方一個大胖子從人牆上踏前兩步,哈哈大笑,臉上胖肉笑得直抖。「沈君玉,這話你應該問我才對。」

  沈君玉訝道:「尊駕是誰?怎能替阮小姐解答?」那大胖子笑聲不絕。

  「那麼沈君玉你又是誰?憑什麼資格問阮小姐?」他反問得鋒快如刀,人人心服。

  一點不錯,首先你沈君玉憑什麼問阮小姐呢?沈君玉淡淡一笑道:「區區在下乃是阮小姐的表哥。阮小姐的令尊是區區的姨父。今日不見姨父在場,是以區區心中疑惑。現在尊駕可以賜複了吧?」

  大胖子哈哈而笑,道:「我什麼都不是,但若不是我,天下同道無人得知你與阮小姐的關係,日後對銀幫主名譽有大大的影響。」這話也是言之成理,大胖子打抱不平,代為消釋群疑,應當算上一功。沈君玉仰天一哂,動作十分蕭灑。大胖子越趄著往後退,沈君玉刷地一聲打開摺扇,搖了幾搖,說道:「尊駕的高姓大名還未請教。」

  大胖子道:「在下姓名不足掛齒……」

  沈君玉道:「我們從前見過面,對不對?」

  大胖子訝道:「沒有,在下從未見過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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