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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你若是知道這一記劍傷,在皮肉下面深處,還有兩層傷勢的話,你一定不敢說得這麼肯定。」

  吳芷玲的確大吃一驚,茫然道:「你說什麼?這傷口下面還有兩層傷勢?我從沒聽說過傷下有傷……」

  她忽然若有所悟,眼睛一亮,又道:「啊,我明白了,傷勢有內外之分,你一定是既受外傷,又有內傷……」

  萬家愁道:「除了內傷之外,還有一層更利害的創傷,你可知情?」

  吳芷玲搖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傷?」

  萬家愁揭開謎底,道:「心街。」

  吳芷玲愣一下,半晌說不出話。

  萬家愁「心傷」兩個字雖是簡單不過,但卻像沉重無比的鐵錘般敲在她心上,使她萬分震撼,也泛起了無限同情。

  這一句「心傷」,充滿了英雄氣短,窮途末路之感。

  仿佛如昔年楚霸王兵敗胲下,有人勸他渡江逃生之時,他回答說無面目見江東父老。

  這句話正是雄心受傷,深知難醫之意。

  她終於拔開瓶塞,登時散發出清冽撲鼻的藥香。

  萬家愁搖手阻止她灑藥敷傷的動作,道:「這樣不行。」

  吳芷玲道:「我知道治不好你心中的創傷,但外傷和內傷卻不難痊癒。」

  萬家愁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若然你,定要糟蹋你的靈藥,那麼我得脫下這套猿皮才行!」

  吳芷玲驚訝得張大嘴巴,好一會才恢復常態,哎地輕叫一聲,迢:「當真看不出一點痕跡,誰想得到你竟是穿上一件猿皮外衣啊

  萬家愁伸手在頸後部位摸索一下,突然向前一翻,整塊頭皮連臉孔一齊揭起,但前面喉嚨部份仍然相連,故此垂在胸前。

  在吳苦玲眼前赫然出現一副年輕男子的面孔,只見他濃眉方臉,鼻子特別挺直,使他的樣子看來浮動著正直可靠和淳厚的味道。

  他頰頷間鬍子已相當長,頭髮蓬亂,顯然很久沒有梳頭剃須了。

  他那對褐色的眼睛,是唯一使入泛起奇異之感的地方。

  尤其是眸子深處,不時閃動著狡黠嘲弄的光芒,閱世已深的人定能一望而知這個人十分難以相處,因為在他心中,對世間的人和事已存有偏激的成見。

  吳芷玲癡癡地瞧著他,直到萬家愁嘲弄他向她笑一笑,她才墓然驚覺,登時紅泛雙頰。

  要知她身為閨女,豈可以對一個年紀相當的年輕男子如此注視!

  「你瞧夠了沒有?」

  萬家愁一點也不放鬆她:「我好看還是不好看?」

  他直率大膽的問話,宛如久曆情場的老手,毫無少年的羞澀。

  吳立玲更招架不住,讀首低垂,沒有一點聲音。

  「我這副模樣一定很難看,對不對?」

  他又問。

  「但越難看越好,我喜歡這樣……」

  過了一會,吳芷玲慢慢抬眼瞧去,只見萬家愁濃濃的眉毛緊緊皺鎖,眼睛瞪著對面的洞壁,目光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陣憤恨的神色,像一片烏雲佈滿面上,還有就是那雙褐色的眼睛,微微現出淺碧色。

  「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喜歡駭死她們,哈……哈……駭死她……駭死她……」

  他的笑聲強勁響亮之極,震得吳芷玲耳朵嗡嗡直響,不覺舉手捂住兩耳。

  萬家愁目光轉到她面上,起初還是很兇惡可怕,但過了片刻,漸漸恢復原先的褐色,瞧起來溫柔得多了。

  吳芷玲雙手離開耳朵,道:「啊,萬大哥,你的笑聲好厲害,我耳朵裡感到很疼痛……」

  萬家愁搖搖頭,道:「這算不了什麼。」

  吳芷玲囁懦一下,放低聲音道:「萬大哥,我心中有一個疑問,卻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萬家愁道:「你有什麼疑問?是不是對我的笑聲威力感到奇怪?」

  吳芷玲搖頭道:「不是你的笑聲,是關於你剛才說的話。」

  萬家愁有點茫然,皺眉想了一下,才道:「我剛才說廠些什麼話?」

  那個長髮秀美的少女猶疑了一下:「我若是說出來,你會不會生氣?」

  萬家愁道:「你還沒有說出來,我怎知會不會生氣?」

  吳芷玲輕輕道:「你剛才的話,聽來好像很恨女人,為什麼呢?」

  萬家愁聽了登時面色一沉。

  吳芷玲吃一驚,忙道:「萬大哥,你要是不高興,我……我收回這句話好了。」

  她流露出惟恐觸怒他的神態,甚是楚楚可憐。

  萬家愁卻似乎不曾注意到她,眼中突然射出暴怒痛恨的光芒。

  吳芷玲不敢吭氣,畏縮地偷偷看他的臉色。

  過了好一會兒,只見萬家愁怒色忽收,換上嘲弄的笑容。

  「哈,哈,我為什麼要恨女人呢?」

  他轉眼凝視著吳芷玲,又道:「你猜得對,我恨女人,因為天下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這話顯然是指著鼻子在罵她,吳芷玲哪敢反駁,默然偷覷他一眼,卻碰到他的目光,連忙垂頭躲避。

  萬家愁又道:「不過你不算在內。」

  吳芷玲猛然驚喜交集,抬眼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聲音中又驚又喜的心情流露無遺。

  萬家愁道:「自然是當真的。」

  吳芷玲沉吟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呢?我……長得不像女人?」

  萬家愁道:「笑話,你哪裡長得不像女人!只不過我知道你是被男人所害,迫不得已躲到這荒山野嶺。想來你心中對男人的憎恨,大概跟我差不多。」

  「啊,沒有。」

  她連忙辯白道:「我只恨你們男人中的一個,別的人我不恨……」

  萬家愁尋思了一下,才道:「其實你們女人之中,還有一個好人,但她卻不是女人……」

  吳芷玲但覺得他這幾句說得亂七八糟,大是迷惑不解,便問道:「這個人既然不是女人,那一定是男人,對不對?」

  萬家愁大大搖頭:「不對,她是女人。」

  他語氣十分肯定,但反而使吳芷玲更感糊塗了。

  她柔聲問道:「那麼這個人是個真真正正的女人,絕對不是男人,你可是這個意思?」

  萬家愁已發現自己含混的說話,使對方的思路為之失纏不清,不禁微微一笑,道:「對,她是女人,但她自幼練氣修道,心中從無男女之念,所以我說她不算是女人。」

  吳芷玲釋然地透一口氣,心想:原來他不但神智清醒,甚至還能夠把真正的出家人和俗世之人分得一清二楚。只不知他說的這個修道的女人是誰?

  她嚮往地想著,同時輕輕搖晃藥瓶,瓶中透出陣陣清香。

  萬家愁用力嗅一下,道:「好香,這藥一定很珍貴。」

  吳芷玲尷尬地笑一下,道:「你瞧我多糊塗,淨跟你說個不停,競忘了替你敷藥……」

  她伸手出去,忽又停止不動。「萬大哥,你只露出頭面,這樣還是不能敷藥啊……」

  萬家愁道:「我知道,不過我的傷勢絕不是這藥能夠治癒的。」

  吳芷玲道:「你試一試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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