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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他起初的笑聲狂暴可怕,但說話之時卻變得冷冷硬硬,每個字咬得一清二楚,表現出極端的冷靜。

  人人都發覺這個遍體長毛的猿人,那對眼睛綠光更濃更盛,仿佛是深不可測、殘酷無情的大海,潛伏著仇恨的暗流。

  阮雲台強自抑制住心底冒出來的寒噤,有生以來,已曾面對過不知多少強仇大敵,但想打寒噤卻是第一次的現象。

  二十五年前面對婆羅戰主之時,也嘗過對方強大無倫的精神壓力,雖是十分難當,卻沒有這種機伶伶毛骨悚然之感。

  「我明白了,任何人的武功能達到他這等境界之時,必定上了年紀,因此體驗過堅恒流逝的時光以及變幻莫測的命運,乃是任何強者都無法抗拒或改變的,於是狂野剽悍之氣漸漸銷磨。但他年紀還輕,那狂野剽悍之氣宛如利劍上的光芒眩射,寒侵膚骨……」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掠即過,根本不費刹那時間。一在旁人看來,這位智者不過是恍然的光芒在眼中閃現了一下而已。

  「飛猿兄的意思,不外指出本人用趕盡殺絕這幾個字的狂妄可笑,以婆羅戰主的金剛不壞之身,天下誰能殺得死他?本人並不否認這個事實,即使在二十五年前,本人也深知天下無人能殺死他。」

  他稍稍停頓一下,又道:「但這並不是說世間無物可以置他於死地,例如火、水、兵刃、毒物、聲、光、壓力等……」

  猿人哼了一聲,道:「哪有這許多物事可以殺死他,我不相信。」

  阮雲台道:「關於水火兵刃毒物這幾項,你心中當無疑問。至於聲音強光,你也想得通,因為你曾以嘯聲傷人,可知聲音能夠殺人,問題只是如何製造而已。強光情況也大致相似,問題亦在於製造方面。最後說到壓力,假如用一座山壓住一個人,血肉之軀自是無法抵受得住,問題是世上哪有用一座山去壓死人之事?誰搬得動一座山?又如何能使重量集中壓在這個人身上?」

  沒有人做聲答腔,既然阮雲台提出這些困難疑問,唯有等他自行解釋。

  「每個人的常識總有一些不自覺的錯誤,例如本人提到壓力,便使人聯想到用極重之物去壓他,越堅硬的東西便越重,所以不禁想到巨石山峰等,但事實上這等物極難使用,尤其是像婆羅戰主這等人物,想用重物壓死他的話,恐怕搬運之人先得累死。因此只有用至柔之物才可以輕易壓死他,那就是水。本人說的是壓死,不是溺死。」

  六大高手面上毫無表情,他們對阮雲台的奇議怪論絕對不置一詞,以免失言丟了面子。

  猿人可沒有這等顧忌,冷笑道:「真的?水能壓死人?那要用多少水才行?用什麼裝盛?鐵桶?石棺?」

  阮雲台道:「沒有任何器皿可以裝載,只須把婆羅戰主帶到海上,系以重物,讓他沉落千尋海底。那兒的海水壓力便足以壓死任何高手。」

  猿人尋思一下,搖搖頭,道:「不可能,再深的海底也不能壓死人,溺死倒有可能。哼,但若想溺死婆羅戰主,只怕也很難很難。」

  阮雲台淡淡一笑,道:「可惜咱們不能試驗,否則本人不妨用這條性命與你賭上一賭。」

  猿人沉吟未答,阮雲台又道:「飛猿兄,咱們打賭之事,以後有機會再說。本人想聲明的是當年如若全心全意佈局,務求殺死婆羅戰主,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其時若是成功了,則今日焉有你閣下在江湖上橫行肆虐之事發生?反過來說,假如本人自問的確無法以任何手段殺死婆羅戰主,那就應該全不反抗,任他為所欲為。想當年婆羅戰主沒有濫用武功,他只悄然駕臨各大門派根本重地,找出可能與他頡康之人動手,旁的人他都不屑一顧。故此他所做成的禍害損失還有限。你的行徑卻大大不同,雖然還不至於濫殺無辜,但已是天下騷然,辱敗負傷之人不可勝數。」

  猿人咆哮一聲,道:「這樣說來,你們今天晚上打算殺死我了,是不是?」

  阮雲台還未回答,忽然一個清朗溫柔的聲者說道:「我們可沒這個意思。」

  眾人不必尋視,也知開口答腔之人正是華山李玉真真人。她緩緩舉步向猿人行去,衣袂飛揚,瀟灑飄逸之極。

  眾人無不失色,因為李玉真這一動,已把整座陣勢弄亂。

  尤其是她走近猿人面前,獨觸敵鋒,處境之危殆,更是甚於別人。

  少林圓音大師百忙中眼光掃過阮雲台,卻見他眼神中透出緊張之意,但嘴角卻有一抹微笑剛剛消失。

  看來這位一代智者在內心中竟是又安慰又緊張。

  這位少林高僧已不暇多想,袍袖微拂,掃出一股柔和風力。

  這陣柔風吹得李玉真全身衣袂飄揚,無端增添了幾分絕俗出塵的仙氣。

  老和尚拂袖之財,全身未動,但所站的位置卻橫移了三尺。

  其他的人也一齊滑移數尺,登時每個人的方位都改變了。

  由於這五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滑移換位,又都全身不動,故此絲毫不惹人注意。

  如是普通凡俗的人,很可能全然察覺不出這一變化。

  他們已換了另一個陣式,盡力保持結陣攻守的威力。

  換言之,目下那首當其衝的李玉真一旦遇襲,仍不至於孤單應敵,但比起早先的陣勢,威力卻大已減弱。

  猿人瞪著李玉真,神態中說不出多麼的猙獰可怕。

  「你說什麼?我絕不上當。」

  狂暴的聲音中透出強烈固執的仇恨。

  李玉真淡淡而笑,柔和安詳地道:「沒有人要騙你上當,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老天,誰能夠不相信她的話呢!」

  阮雲台凝視著她,心中既敬佩又難過地想。

  她雖然青春早已逝去,可是她的聲音,舉止和姿勢,形成無與倫比的風采神韻。

  把她放在任何美女群中,她仍將是雞群之鶴,冠絕群儕。

  「我知道她想做什麼。」

  阮雲台繼續想:「她的勇氣和修養,誠然使人敬慕嚮往。可是,這樣的結局豈不大悲慘了麼?」

  萬里飛猿訝然眨眨眼睛,隨口道:「你可以證明給我看?怎樣證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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