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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由此看來,其中有些仰天而臥的人,豎起膝頭把被子頂起,也必是預先結紮成那種姿勢無疑。

  猿人喉中咆哮之聲忽然收歇,屹立如山,綠色的眼睛滴溜溜轉動,觀察屋內每一寸地方,已不再瞧其餘還在被子底下的人!

  他查看了片刻,突然大步走到屋角,探腳往磚地上一跌,那方地磚微響一聲,看來完整如故。

  但猿人巨掌一揮,掌力到處,那方地磚忽然消失,原來已完全粉碎,故此掌風一到便完全掃去。

  只見那方洞下面,竟是一層黝黑色的鐵板。

  猿人屈指一彈,相距數尺之遙,卻聽到那鐵板發出沉重的當的一聲。

  原來他彈出的一縷指力,強勁如錘,撞在鐵板之時,便發出這等令人難以置信的響聲。

  這一下響聲沉實異常,一聽而知道這塊鐵板的厚度至少也有兩寸以上。

  猿人微得一下,大概想找件堅硬沉重的物件來砸開鐵板,是以隨即回頭四顧。

  廟外突然傳入來長笑之聲,聲音清越強勁。

  猿人全身紋風不動,側耳而聽。

  長笑之聲久久不歇,猿人聽了一陣,倏然間失去蹤影。

  原來他以快得幾乎無法覺察的速度,出了古廟。

  由於古廟外也點燃著火炬巨燭,是以透出去的光線,把廟門外面十餘丈方圓之地都照得相當明亮。

  只見廟外一共站著兩人,一個是高大微胖的和尚,一個是長眉拂額的道人。

  他們的年紀看來都超過六旬,尤其是那位老道長,鬚眉皆白,手持拂塵,簡直像是圖畫中的古仙人一般。

  清勁的笑聲便是從老道人口中發出,他們的神情都很安詳和藹,看來似是沒有惡意。

  猿人突然轉眼向左右兩邊都望了一下,果然正如他心靈所察覺的情況一樣,在這寬大的峽谷兩端,都各有兩人立屹把守,顯然是分頭包圍截斷他的逃路。

  猿人仰天長嘯一聲,嘯聲在峽谷內旋激排蕩著,震耳欲聾,緊接但見他態嘯聲中,全身毛髮聳豎,形態威猛之極。

  那老僧道人兩人寸步未移,面色卻已變得沉凝起來,同時身上的僧衣道服也飄拂得獵獵有聲,好像是站在狂風怒飆中一般。

  在旁人看來,他們這種情況只是詭異古怪而已。可是那老和尚和老道人,卻已全力運功,內定心神,外抗敵威,這等波濤萬丈的險惡境況,不是身歷其境之人,實是難以體會。

  原來那猿人尚未出手,那股即將攻擊敵人的氣勢,加上震耳欲聾的嘯聲,已形成巨大無比的無形壓力,牢牢罩住眼前這兩個人。

  他那強大絕倫的氣勢,含有明顯無堅不摧無敵不克的強大信心,是以在對方精神心靈上的壓力,更大於其他。

  轉眼間猿人忽然停止長嘯,面上眼中露出訝異之色。

  一時峽谷中風平浪靜,使之不禁泛起了重回人世之感。

  老和尚深深吸一口氣,朗朗誦聲佛號。

  霎時這一聲「阿彌陀佛」充塞彌漫全谷,有一種圓潤慈祥的味道擠入每一個人的心頭。

  老道長霜白長眉輕輕拂動,說道:「師兄既不願開口,貧道只好饒舌了。」

  他的話自然是向老和尚說的,但他的目光卻一直凝注著猿人。

  「敢問施主,你可知道我們這些人的來歷和來意麼?」

  猿人的碧綠眼睛深邃得像無底的海洋,既不回答也沒有一點線索讓人家曉得他究竟懂得人言?抑是全然不懂?

  廟內忽然傳出語聲,道:「老道長何須多問,在下可以斷定這位兄台對在場諸位前輩的來歷來意,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答話之人一邊說一邊走出來,但見他年約五旬左右,相貌清秀,一身文士裝束,舉止言談都極是瀟灑。

  若是手中有一把羽扇,那就使人無法不聯想到諸葛武侯的儒雅豐神了。

  這位中年文士飄然從猿人身邊行過,在老和尚身側停下來,從容回轉身子,兩道湛明的目光和猿人的綠睛相觸。

  他微微一笑,又道:「兄台的一身武學造詣,已臻化境,自信隨時隨地可以擊斃在下,故此並不趁我行過之時出手。兄台這個想法,極是正確。在下雖是站在少林第一高手圓音大師身側,但想來仍難逃兄台的萬妙神手一擊。但正因在下深知情勢如此,才大膽地隨意走動談話。」

  他的道理聽起來層層不絕,又多又玄,大有引人入勝之妙。

  猿人只是瞧著他,不言不動。

  中年文士又道:「這一位乃是武當山第一高手林虛舟道長,他們四十年以來威震武林,迄至今日,他們天下七大高手的盛名仍如日正中空,武林無不敬仰。」

  林虛舟道長道:「阮先生提到這等浮名虛譽,貧道實是當之有愧。」

  圓音大師接口道:「貧僧心中亦有同感。」

  他的聲音充滿了圓潤祥和的味道,任人聽了甚是舒服順耳。

  那中年文士正是以智慧鳴世的阮雲台,他微微一笑,徐徐道:「好,諸位前輩乃是世外高人,在下不必多說。且說這位兄台,兩年來把天下武林鬧得人仰馬翻,而他的動機迄今神秘莫測,以至武林之人莫不惴惴自危,在下甚願趁今晚的機會,當著這位兄檯面前猜上一猜。」

  猿人仍然屹立如山,幽深的綠眸中,蘊含著無限神秘。林虛舟道人道:「阮先生,目下首先得弄明白的一件事,便是這位施主,究竟是何來歷?」

  他接著用歉然的聲音說下去:「貧道真正的意思是指這位施主到底懂不懂咱們的言語?」

  換言之,這猿人是人呢抑是獸類?

  一般來說,若是把人看作獸,不免有侮辱之意,故此林虛舟道長口氣中甚是歉然。

  阮雲台道:「這位兄台鐵定是人,咱們說的話,他句句都懂,在下這麼說法,有遠因也有近因足以證明,現在先說近因……」

  他停口凝想一下,顯然是整理思路。

  「說到人獸之分,咱們先撇開道德不談,談行為形態,最顯著的區別是會用智力推理,獸類則否。任是如何靈異的獸類,最了不起也不過憑藉天賦令人驚歎而已,絕不能作推理行為。這位兄台剛才在廟內竟沒有發現在下混在假人之中,已可證明他的推理能力勝過他的天賦了。」

  猿人那對碧綠深邃的眸子中,開始有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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