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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他們的動作非常迅快,出林之時,朱宗潛已換回長衫火另外用一件寬大的衣服把褚玉釧連頭帶腳都裹住,抱在手中,奔了出去,一下子躍入車內。

  井溫亦已換過一套乾淨衣服,外表上看來很是斯文。他跨上前座,同車把式點點頭,馬車便迅快駛行。

  約莫過了兩頓飯之久,馬車在一個碼頭停下,隨即駛上一艘寬平的渡船,那艘渡船不等別的客人,一逕啟碇。

  混濁的河水拍打船身,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不一會,渡船已駛到河中心,但見濁流滾滾,四望甚是遼闊。

  驀地一艘快艇從波浪中駛到,一逕向渡船撞來,馬車內的褚玉釧看得清楚,方自大驚失色。

  朱宗潛已道:「咱們下車吧!」她下得馬車,但見那艘快艇已貼著渡船前駛。

  井溫首先躍過快艇,朱宗潛托住褚玉釧玉臂,輕輕一躍,都到了艇上,三人先後鑽入艙內,快艇隨即順流而下。褚玉釧雙足疼不可當,已沒有心思理會這種奇異的安排。

  三人在艙內一言不發,那快艇順著河水疾駛。不久,已駛行了十餘里路,忽然靠泊在一個洞灣內。

  朱宗潛眼著褚、井二人藏好在樹林中,這才獨自去了。

  褚玉釧忍不住問道:「我們到哪兒去?」

  井溫搖頭道:「鄙人也不知道,但這番周折,卻可以使敵人對頭耗費許多工夫,那渡船馬車快艇都得到重酬,加上鄙人露一手武功的威迫,想來不敢不依言行事。」

  褚玉釧問道:「你要他們怎樣?」

  井溫道:「渡船隻須直駛黃河對岸,馬車則迅即北上。敵人查出馬車沒有我們,唯有回頭再找那艘渡船,把趕車的供詞作一對證,這方曉得我們當真乘快艇離開,但他們仍不知我們是順水東去,抑是逆流而上?是以人手必須分散,等到他們查出那艘快艇,因而得知我們在這兒上岸,無疑已須數日之久,那時節,我們又不知已到了什麼地方啦!」

  他們邊談邊等,過了一陣,數丈處傳來車聲,他們都警覺沉默,但眨眼間朱宗潛已出現眼前。

  卻見他已變成農家少年裝束,手中還拿著兩套衣服,笑道:「總算事事如意,換上衣服就可以走啦!」

  井、褚二人換上衣服,井溫更取出準備好的假鬍子,登時變成一個鄉下老頭子。褚玉釧外面加上鄉下人衣服,戴上斗笠,有如鄉間十四五歲大的大孩子一般。

  三人走到路上,但見一輛騾車,乃是鄉下人載物的車。井、褚二人都坐在車上,可以瀏覽四周景色,倒也悠然自得。

  褚玉釧一輩子做大小姐慣了,那有機會乘坐這等騾車。而且又與朱、井兩人同行,他們都是江湖豪客,這等人居然與她共患難同生死,可真是作夢也想不到的。

  騾車一路搖晃,終於回到了洛陽,井、褚二人都不曉得朱宗潛葫蘆中賣什麼藥。

  但見騾車在街巷中繞來繞去,最後停在一間屋子裏。井溫四下一瞧,甚是荒僻,卻見朱宗潛扶了褚玉釧,上前敲門。

  一個老人家出來應門,朱宗潛回頭道:「井兄且等一會,順便把風。」

  井溫道:「好。」心中卻甚是狐疑,暗想此地不知有何隱,竟要把風?

  朱、褚二人一逕走到後進,廳中有一位枯瘦老者,見了朱宗潛,便露喜色,問道:「你可是誅除了我那兩個孽徒?」

  朱宗潛先讓褚玉釧坐下,躬身道:「晚輩無能,目下尚未辦妥此事。」他接著向褚玉釧道:「這一位是康神農老前輩。」又轉頭道:「這位是褚玉釧姑娘,受晚輩連累,以致吃了不少苦頭。」

  原來他以前說過,定要誅殺了沈千機、計多端兩人之後,才再到此地,故而康神農有此一問。

  老人定睛望住褚玉釧,頃刻才道:「好漂亮的姑娘,而且福澤深厚,你的眼光真不錯,選得她為妻。」

  朱宗潛吃一驚,只怕褚玉釧會著惱,那知轉眼望去,褚玉釧雖是紅霞染頰,卻微微綻露笑容。

  他心方一寬,只聽康神農又道:「褚姑娘,你身上感到痛苦是不是?但不要緊,老夫在此,天下間任何病毒都得迴避三舍。」褚玉釧這才曉得朱宗潛帶她來此的用意。

  朱宗潛正要開口,忽聽康神農驚訝地噫了一聲,睜大雙眼,在她面上左瞧右望,褚、朱二人不敢作聲。等了一會,老人才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朱宗潛走過去,推動輪椅,使老人貼近褚玉釧,而她這才知道老人竟然雙足殘廢,坐在一隻輪椅上,下半身用一條厚厚的毛氈遮蓋著,頓時心下惻然,暗想此老不知何故竟變成了殘廢?

  康神農年紀甚大,不須避嫌,拉過她的纖手,一面診查脈象,一面更仔細地觀察她面上的神色。

  朱宗潛從老人沉凝的面色中猜不出凶吉禍福,這等事非是他能力所及,是以不由得緊張起來,一顆心跳得更是劇烈。

  康神農診看過脈象氣色,回頭道:「把老夫推到窗邊。」朱宗潛如言做了,自家在椅後肅然侍立,不敢做聲,生怕擾亂老人家的思路。

  過了片刻,康神農仰望著窗外的天空,緩緩道:「褚姑娘身上已中了一種奇毒。」

  朱宗潛道:「老前輩也這麼說,可見得這毒性甚是奇怪。」

  康神農回頭笑道:「你聰明得很,一語道破,這毒性果然奇怪,雖說能令人體質衰弱,減短陽壽,但總是與一般毒藥性質不同。」

  朱宗潛恭謹地道:「晚輩願聞其詳。」

  康神農道:「那是一種產自南疆的毒草,經過獨門手法提煉,再加上三樣藥物製煉而成的藥粉。這等毒藥的作用極似蠱毒,依份量多寡,按時發作,或是寒熱頭痛,或是是全身酸癢,四肢無力,又或是腹痛之極,宛如腸斷,但厲害之處在於按時發作,使人似覺中蠱,驚怖欲死。」

  他微微一笑,又道:「久在南疆苗峒行走之人,提起蠱毒二字,莫不魂飛魄散,極是驚怖,這等毒藥,就是用以鎮嚇不諳此道之人,但在北方很少人識得蠱毒,施用這等藥物,難收心理上的奇效,褚姑娘怎會中了此毒,實是令人覺著費解呢!」

  朱宗潛道:「老前輩果然不愧一代宗師,此事談起來相當曲折。」當下簡扼地把笑裏藏刀安順的事情說出,最後道:「安順用了這種奇藥,又言明曾經下毒,這一來藥力發作之時,非深信他的話不可,一樣可以製造出心理上的壓力,例如他對付我另一個朋友,也是說下了毒,還贈他一顆解藥,讓敝友感到異狀時才吞服解藥。此是一種千里外殺人的手法,用心之險惡詭詐,天下罕有。」

  康神農道:「這就是了,老夫身上尚有十顆『滌毒丹』,通通送給你,再傳你一種迫毒針法,若是毒性甚淺,單用針法就可解消,稍重的用藥,最重的針藥兼施,大概天下任何奇毒你從此都能壓制得住了。」說罷,在輪椅下面摸出一個小小瓷瓶給他,又傳授針法。

  據康神農的說法,這種迫毒針法大半是靠那「陰極針」本身的靈效,普通針灸用的針沒有什麼大用。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捧了一盆溫水進來,放在角落。康神農交給她一點藥末,灑在水中。然後讓褚玉釧在那角落裏脫鞋解襪,雙足浸在溫水中。

  褚玉釧那麼嫻靜穩重的人,卻也不禁叫了一聲「好舒服」,原來她不但雙足疼痛立止,甚至連全身痠痛疲倦亦一掃而空。

  忽然那老家人匆匆進來,稟道:「門外那人卻要見朱公子,說有急事。」

  朱宗潛回顧一眼,把康神農推到窗下,道:「晚輩在窗外和那人說話,有煩您老瞧上一瞧,假如他中的毒與褚姑娘一樣,那就不要讓他見到您老人家了。」

  老家人得他吩咐,匆匆出去,不一會,已帶了井溫進來。

  朱宗潛在走廊上相迎,問道:「井兄見到了何事?」

  井溫道:「實在情形不曾眼見,但這刻洛陽城已天翻地覆,兄弟在街上一打聽,據說是有人大鬧洛陽,本府的三家豪族都死了好些人,好像說還要去鬧本省三司衙門。刻下兵馬街已奉命發兵保護各衙。」

  朱宗潛道:「什麼人如此大膽,這豈不是造反了麼?」

  井溫道:「不錯,但即使是造反,也不能使全城老百姓如此哄動,彼此奔走相告。敢情是本府三大豪族由來勢力甚大,一向橫行霸道,這次死了好些人,據說都是平日最凶橫之輩。」

  朱宗潛道:「原來此舉是大快人心,井兄可查出這一路人馬是何來歷嗎?」

  井溫道:「查到啦,就是貴友銅面凶神佟長白的傑作,他單身匹馬,鬧完一處又一處,想是瘋了。」

  朱宗潛略一沉吟,道:「本來以他的武功,盡可橫行,但目下洛陽城內高手雲集、咱們非出頭不可了,請井兄仍到門外守望,兄弟馬上就出來。」

  井溫正要出去,朱宗潛卻向他討過安順給他的解藥,看他去了,才轉身入廳。他把丹藥交給康神農。

  自己卻走到褚玉釧背後,道:「褚姑娘,目前暫時不能送你回去,只好讓你在這兒委屈一些時候了。」

  褚玉釧回頭微笑道:「你要走啦,是不是?」

  朱宗潛給她一粒滌毒丹,道:「是的,我得趕快去辦好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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