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玉鉤斜 | 上頁 下頁
一八二


  薛秋谷恍然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玉鉤斜案能不能破,關鍵是在你身上了?」

  他仍然唸唸不忘玉鉤斜案,因為他實在忘不了萬貴妃親自面告的諾言。她以柔美清晰的聲音說:「誰要是破得玉鉤斜案,取回內庫失寶,當賜以裂土封侯、子孫世襲之賞,還有……」她的聲音忽然消失,濃豔的面上泛起醉人的媚笑,在那能說話般的眸子中,已表達出沒有說出來的話。

  薛秋谷還記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一陣,天啊!如果能跟這個當世尤物睡一覺,把皇帝的寵妃佔為情婦,縱然只是一夜風流,卻已不枉這一生了。

  公孫元波那股駭人的刀氣,使薛秋谷打個寒噤,不覺退了一步。

  「這小子可沒有瞎吹,這一刀果然是生死立判的絕藝,不過他能有多大的氣候?」薛秋谷想,全身功力也運聚雙掌上。只見他露在外面的兩隻手掌,由齊腕處起以迄指尖,陡然變為紫黑色。

  公孫元波催動刀氣,發出更強大凌厲的壓力。他早就知道薛秋谷的「紫血玄風掌」獨步武林,如今初試鋒芒,果然不同凡響,刀勢上非得再增加功力不可!他的寶刀原式未變,腳下也不曾移動。但蘊備未發的三成內力,隨著心念流注刀上,加入已經攻向敵人的氣勢中,源源湧出。

  薛秋谷只支撐了一下,面色漸漸漲紅。那公孫元波寶刀的壓力越來越變得古怪,竟然是作漩渦式捲繞著他,以致除了沖激的力道之外,還有吸攝的力道。因此薛秋谷不但要向前抗拒,還得分一部分力量定住身子,以免腳下移動,失去了重心。這麼一來他必須釘牢在地面,應付敵人衝擊或扯拽的強大壓力。

  他這一輩子還是第二次被整得滿面漲紅,不但如此,過了一陣之後,這個本來相當漂亮的男人,面孔上的肌肉漸漸扭曲起來,五官也歪斜皺縮,變得醜陋難看之極。

  當此全力相拚、生死立判的緊急關頭,薛秋谷只求活命毫無雜念的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張女性的媚麗的面龐。這張媚麗的面上泛起嘲哂的笑容,雖然仍是美麗動人,可是卻令人發生疑問。

  「為什麼她要笑呢?她何故譏嘲我?難道我的忠心,我多少年來對他的奉獻,還不能博得她的垂青麼?唉!我明白了,她受盡天下男人奉承,已經不知多少智謀之士或是勇力冠世的人物為她付出了生命。人人都慷慨地這樣做,所以在她看來,男人的犧牲奉獻,已經不當一回事了。這個女人唯一要體貼奉侍的是當今皇上,啊!萬貴妃,她真是害人不淺……」他突然狂笑一聲,紫黑色的雙掌「呼」的一聲拚力抵撞。

  公孫元波的寶刀被掌力沖得微微向上翹起一點,可是他神色冷漠如故,全無變化。任何人的垂死掙扎,必定強厲驚人,武林高手更是如此,所以不足為異。

  薛秋谷耳邊聽到清晰的嬌軟語聲,那不是萬貴妃迷人的聲音麼?她好像在呼喚他的名字,但又好像在笑,蕩人心魄地笑他滿腔恨意驀然消失了,隨著這情緒的變化,掌力也在無形中忽然減弱了幾成。

  公孫元波大喝一聲,寶刀閃耀出強烈的精芒,風掃電掣。薛秋谷揮掌猛擊,狂飆捲刮,卻見刀光漩飛電掣,在他身前掃過。薛秋谷慘叫一聲,兩隻手掌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腕,鮮血迸濺。

  公孫元波心中毫無悲憫之念,寶刀圈回來猛地劈出。薛秋谷應刀跌倒,不再動彈。這個曾經統領錦衣衛多年、權勢薰天的人物,終於命喪山頭,死在公孫元波的刀下。

  ***

  山風獵獵地吹拂著,並不曾因為有人死亡而稍有改變。那方勝公和沙天放兩人,已經追逐過了一個山頭,看不見蹤影。

  在右方六七十步遠的一塊草地上,陸廷珍卻與那鬼見愁董沖激鬥方酣。

  他們的打法與公孫元波和薛秋谷的完全不同。那鬼見愁董沖使的是一把鬼頭刀,勢猛力沉。陸廷珍則是使劍,手法奇奧,而又每每夾有凶毒無比的怪招。論起功力修為,兩人在伯仲之間,若論招式手法,各擅勝場。

  公孫元波只迅快一瞥,就判斷出這兩人的一番激鬥,至少也要三五百把方見勝負。

  他不禁嘖嘖稱絕,因為這兩人招式攻拆之際,都是妙到毫巔,達到「一羽不能加」的地步。他們實在鬥得太精采了,以致公孫元波本想立刻趕去找方勝公、沙天放他們的,也一時移不動腳步。

  鬼見愁董沖久知陸廷珍乃是天下鏢行第一人物,是以絲毫不敢小覷。事實上方勝公也作過這種指示:碰上公孫元波和陸廷珍時,當以陸廷珍為主要敵人。他自覺很不幸,遇上這個扎手強敵,一上來便小心翼翼,向來的驕橫之氣絲毫不見影蹤。

  陸廷珍當然也不敢大意,用盡平生本事,全力對付這個東廠的首腦人物。

  公孫元波走過來時,董沖才知道自己想錯了,敢情公孫元波才是可怕的敵手。只看他在頃刻之間便殺死了薛秋谷,這等功力造詣,真是說出來沒有人敢相信。

  陸廷珍的劍法越使越凶毒,漸漸接近奮不顧身要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地步。

  「哈哈!陸廷珍他向來城府深沉,誰知現在居然也沉不住氣了。」公孫元波笑著想道:「他一定是發現我已殺死薛秋谷,而他還在苦戰,所以感到沒有面子。其實他何必這樣呢?」

  轉念之際,陸廷珍似乎又更兇狠了一些。公孫元波不願見他傷亡,大喝道:「陸局主,請暫時停一停!」

  陸廷珍本是採取攻勢,掌握著主動之權,是以聞言躍退,毫不困難。

  鬼見愁量沖趁機喘一口氣,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這刻已在動腦筋如何逃生了。

  陸廷珍道:「公孫大俠何故喝止於我?」

  公孫元波道:「這個人的份量,不值得咱們付出太大的代價。」

  陸廷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當下微微一笑,道:「這話說得是,不過陸某也有自己的打算,等一會兒就自有分曉了。」

  公孫元波歉然道:「小弟可不敢低估局主,只是生怕你存有爭勝之心,反而誤了大事。」

  陸廷珍目光移向天空,幾片白雲悄悄地飄浮,那麼的寧襤,好像永遠不會受到打擾。

  「若是在平時,我一定很欣賞這種景色,可惜現在時機不對,不但有強敵在面前,更可怕的是內患。這個潛伏在我身體內的敵人,才是無法克服的強敵,而現在時間已經到了,我所剩下的時間已經無多……」

  他苦笑一下,接著集中全部的意志力量,把灰暗感傷的情緒驅散,兩道目光宛如閃電般射向董沖。

  陸廷珍忽然感到相當慶幸寬慰,因為董沖這個對手,也算得上是當今武林中有數人物之一。他能在這短促有限的時間內遇上這麼一個對手,總勝卻一無所獲。

  鬼見愁董沖在公孫元波監視下,已打消了逃走之想,現在遇上了陸廷珍的目光,忽然打個寒噤。他平生經歷大小數百戰,不論敵勢多強,也不曾像這刻般心悸過。為什麼會心悸呢?他想:「啊!莫非是這個人眼中的神色?對,一點不錯,他的眼神就像是烈士就義一般,悲壯凜然,一派視死如歸的樣子。」

  「這個姓陸的傢伙實在叫人測不透。」董沖又想:「他的鏢局已是全國第一,名利雙全,何等逍遙快活!但他不去享福,反而帶了公孫元波前來,現在還決心出手拚命。這個人八成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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