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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他的聲音又傳入沙天放耳中:「沙兄!你當年修習外門魔功,雖然還不算得是此道中最高明的一位,但你走的是威猛神速的路子,來如雷霆狂飆,去如鳥飛魚遁,因此,在煉成外門魔功的幾個人當中,你卻是最令人震懾畏怖的一個。」

  沙天放專心地聆聽,深感這趙魔音的話極有份量,一個字也不能漏掉。不過他的聲音卻出奇地柔和,縱是遭逢奇禍心神震駭之人,聽了這般聲音,情緒也能夠平復下來,甚至迅即恢復常態。

  這一點相當奇怪,他為何不施展種種搖惑心神的聲調?那是他最擅長的魔功,向來是天下無敵。不過沙天放無暇顧到這等小節,目前要趕緊知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究竟是怎麼一個樣子?有什麼弱點?

  趙魔音寧恬柔和的聲音,徐徐送入耳中,他說:「任何人在三光獄中,有飲有食,每天又有送飯菜之人說上幾句話,縱是囚禁一輩子,也死不了,亦不至於精神錯亂。但你向來是猶如雷霆迅掣、去來無蹤之人,卻被侷限在那種地方,你暴烈的性子以及向來強於任何人的心猿意馬,足可以制你自己死命了。」

  這一番話慢慢說來,費了不少時間,但沙天放卻一點也不覺得他囉嗦。凡是言之有物、又與切身利害有關的言語,誰也不會感到冗長不耐。「怪不得趙兄你定了二十年的期限。」他客氣得多了,稱他一聲「趙兄」,又說:「我老沙二十年沒死,你為何還讓我活下來?」

  趙魔音笑一笑,應道:「我向自己挑戰呀!正因為你挨得過二十年之後,一旦有決戰機會,你贏面會比較大,所以我也在等這麼一天,看看究竟你的贏面在哪裏?是不是如我所料想?我能不能過得此劫?」

  這些答案,沙天放全然無法提供,便問:「現在你已找到答案沒有?」

  趙魔音又咧開大嘴而笑,肥厚紅潤的嘴唇直抖,看來一團和氣,怎樣看也不像是平生殺人無數的老魔頭。他緩緩地道:「多少有了一點譜兒。沙兄,你的贏面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在於『環境』,而不是你本身的功力精進。」

  沙天放可不能不服氣了,若不是有所依恃,豈敢三番四次催房七姑把他叫來?他們一點就透,無須細說。沙天放承認道:「對!你現在萬萬不敢施展你的『聲聞神功』,除非你決定讓公孫元波與我老沙同歸於盡。哈哈……你不敢施展看家本領,我老沙對你何懼之有?」他的桀驁得意之色,與趙魔音眉宇間隱隱泛起的憂色,恰成強烈的對照。

  趙魔音雖然看起來難掩憂色,但他的聲音仍然寧謐柔恬如故,甚是悅耳。他徐徐說道:「沙天放,想你也是一代高手,武功卓絕,世上少有抗手之人。今日你若是利用小徒性命,逼我不能全力出手,甚或是傷了小徒性命的話,於你我都沒有好處。你再想想看,是也不是?」

  沙天放瞪目而視,半晌才道:「奇怪?趙魔音,你好像改變了脾氣?從前你不尚空言,說打就打……古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的脾氣不會改變,這裏面必有莫大的陰謀,將對我大大地不利。」

  趙魔音話聲舒徐如常,道:「假如我有陰謀對付你,也不足為奇。我決不能束手任你宰割的,對不對?但可惜的是我目前還想不出可以對付你的方法。」他略略停頓一下,又道:「不錯,我正在爭取時間,看看你那邊可有空隙可乘。若有的話,老實說我絕對不會客氣。」

  沙天放仰天大笑,道:「你當然不會客氣,哈哈……誰想得到幽燕王趙魔音也有發出哀鳴的一天?哈哈……」

  趙魔音道:「沙天放,你利用我投鼠忌器的窘境,逼我不能全力出手,這策略無可厚非。可是你亦無法殺得死我,對不對?」

  沙天放點點頭,坦然承認。趙魔音又道:「假使你利用這等情勢加害小徒性命,後果如何,你自己曉得,老實說你一定難逃我的報復。換言之,你的性命只換了小徒一命而已,對不對?」

  沙天放道:「對極了,我正有此打算。」

  趙魔音道:「你認為划得來麼?」

  沙天放道:「當然划得來。你出道成名近百年之久,這公孫元波可是你第一個公然承認是你徒弟的人,可見得傳人難得,像這種傑出英才,你一輩子也不過找到了一個。嘿嘿,趙魔音,我老沙如果能取他性命,比殺死你還划算,你一身所學將成絕響,老境淒涼,哈哈……」

  話說到這裏,已經明白不過。他沙天放的報復手法,就是要殺死公孫元波,讓趙魔音永感痛苦!趙魔音一面聽他說話一面嘆氣,不知何故,連他的嘆氣聲也是那麼的柔和悅耳,跟普通人的嘆聲不一樣。

  沙天放突然十分驚訝地用力瞪他一眼,厲聲道:「趙魔音,你為何露出疲憊之色?」

  趙魔音搖搖頭,道:「你也看出來了?」

  沙天放道:「當然啦,你當我是什麼人物?」

  趙魔音道:「也許是我太老了的緣故。」

  沙天放道:「胡說,你三五十年之內還死不了。」

  趙魔音道:「我的肉體還能存在,但我的心已經老了。」他還用手指指自己心窩,道:「我已厭倦了這種報仇雪恨的事情。你想想看,咱們活著多無聊?」

  沙天放恨聲道:「我才活得無聊,在三光獄中,過著比豬狗不如的日子。幾十年來我日夜想到你,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倒會說風涼話。」

  趙魔音道:「我不是勸你放棄仇恨,你別誤會。我只說我自己活得無聊。沙兄,咱們目下若是重入江湖,能夠曉得咱們聲名之人,已經沒有幾個了。唉!不論是虛名也好,是功夫也好,都是一場幻夢。」

  沙天放用力地搖搖頭,堅決地道:「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休想騙得過我,你分明在施展某種陰謀。」他右手的枴杖在空中畫個圓圈,接著拐尖從圓圈中點出,「嗤」的一聲,一股銳利如刀劍的潛勁,遙遙襲射尋丈外的趙魔音。趙魔音一揮手,袍袖飄揚,捲出一陣洪洪烈烈的風聲,抵住沙天放這一記遠攻。

  他們隨手施為,雖然是挨上了就不死必傷的重手法,卻還只是點心,不是正菜,用意是加強語氣,並非真拚。

  沙天放接著又道:「你一定是在等候援兵,我有沒有猜錯。」

  趙魔音笑道:「等候援兵?沙兄怎會想得出這種話?咱們一旦出手,還有什麼人能夠介入插手?」

  沙天放道:「我若是知道,就不必傷腦筋了。」

  趙魔音道:「沙天放,我不想殺死你,但也不能放你走。」他的話聲忽然變得十分冷漠,但強勁震耳,跟剛才的柔和悅耳大不相同。

  他們之間的情勢顯然有了劇烈的變化,但沙天放卻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也好,乾脆拚死一戰,早點結束了這個對峙之局。反正這是免不了的。」沙天放轉罷念頭獰笑一下,他豈肯被囚多年之後,就此善罷甘休?

  只聽趙魔音道:「沙天放,你猜得不錯,我的確在進行著一個計劃對付你,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我不曾承認,這一點本人深表歉意。」他弦外之音,分明是表示這個計劃已經成功,才會主動地承認。

  沙天放心中恨得難以形容,他萬萬想不到以趙魔音的身份,也會瞪著眼睛說謊,這實在太想不到了。

  既然人家陰謀成功,則他無疑已陷於不利形勢,所以他囑咐自己切忌衝動出手,務須探明隱秘,看看有沒有法子補救,便獰笑道:「哈哈!趙魔音,到了咱們這種地步,拚鬥之時當然連心計也給算上,你用不著抱歉!」

  趙魔音道:「沙兄的想法如此灑脫,可見得武功境界又高了一層啦!咱們有點年紀的人,怕的就是食古不化,永遠抱殘守缺地應付日新月異的事物。」他說得更灑脫更開明,可見得他的確能夠接受新的觀念,並沒有老朽。

  沙天放心頭一震,自己尋思道:「他能這樣說,自家必能做到,但我呢?我何嘗改變了絲毫?」

  趙魔音的聲音又響起來,傳入他耳中:「既然沙兄不是老頑固之輩,那麼我就命小徒向你請教。若是從前,此舉定會被沙兄認為瞧不起你。其實呢,年輕的一輩雖是功力火候欠純,但血氣方盛,身強力壯,也有他的長處,不一定就不如咱們。」

  「嚇?你的徒弟?」沙天放又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老魔頭除了公孫元波之外,還有徒弟。既然敢命此徒出戰,可知這個門人必能繼承他衣缽了。那麼,今日縱然能害死公孫元波,這老魔頭受的打擊還不算太大。

  「你的徒弟是誰?」

  趙魔音搖晃著特別巨大的腦袋,滿面得意之色,傲然回答:「公孫元波呀!除了他還有誰?」

  「什麼?」沙天放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公孫元波明明是在修煉無上玄功的要緊關頭,動輒有喪生之禍,如何能夠出戰?若是他能出戰,則可以威脅趙魔音的形勢已消失,今日必定難逃殺身之禍了。

  「我不相信,你叫他出來給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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