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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畢大人心頭一凜,忖道:「如果他的真氣內力已可以貫注到毛髮末梢,那就不是開玩笑的事了。」

  念頭才掠過心頭,只聽那肥頭大面的胖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小輩,連玄天古戰場森羅宮的信物黑旗令也不知道,及至老夫現身,也不趕緊叩頭求饒。好個沒見識的奴才,老夫若讓你逃出掌心,就算我幾十年前的老招牌砸啦!」他聲音清如鸞鳳,甚至還帶一點稚嫩味道,若是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定必以為是個年輕人。

  畢大人獰笑一聲,可是色厲內荏,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他長劍貫注功力,擺開「迎風戶半開」的架式,可攻可守,以觀後變。

  肥頭大面的胖老人微哼一聲,道:「拿了把破劍,也敢在此耀武揚威!待老夫毀了你的吃飯傢伙,瞧你叫化子沒蛇耍了之後,便又怎生模樣?」

  畢大人自家也感到奇怪的是,他應該發怒的時候,卻好像平生從未發過怒似的,忘了怎樣才是生氣的樣子。

  薛四爺厲聲喝道:「畢大人,你怎麼啦?」喝聲中,但見那肥頭大面的胖老人一隻肥白豐腴的手掌,已堪堪搭上畢大人手中之劍了。

  畢大人如夢方醒,劍勢一沉,心中罵道:「我敢是昏了頭見了鬼,連敵人的手掌抓到劍上,也不會閃讓!」

  偏偏敵人那隻胖手仍然罩住他的劍刃,你沉地沉,你左他左,你右他右,反正跟定了他手中之劍。

  畢大人急得齜牙咧嘴,猛可一仰身,長劍向後面一掄,心想:「這回看你老小子的手還跟得過來嗎?」

  念頭尚未轉完,那頭肥大面胖老人呵呵一笑,「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腆起來的肚子上。

  畢大人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不過這回他是痛得如此,兼且心中滿是後悔懊惱。因為他門戶大開,還腆了肚子,白白叫對方打一巴掌,比起不懂武功之人還要離譜。

  肥頭大面胖老人道:「喂!小畢,這回你撅屁股,等老夫踢一腳看看……」

  畢大人「唰」的一劍劃去,劍光似電,心中大罵:「他媽的老小子混球王八蛋!」口中卻不知怎地不敢喝叫出聲。

  這一劍劃去,精芒電掃,凌厲之極。肥頭大面胖老人胖胖手掌一探,綽住這道劍光。那麼鋒快的劍刃,就是奈何不了他五隻手指。

  「嘿!嘿!」胖老人冷笑兩聲,「狐狸尾巴終究要露出來的,這一招『劃破春衫』,跟那『割袍斷義』的凶戾招數,形似而神非,分明是武當派正宗內家劍法……」

  畢大人那柄劍動彈不得,但論起震驚程度,還不及對方剖理析微地說出他的劍法來歷更使他凜駭些。要知他雖是出身武當,但從開始時就處心積慮地遮掩起武功來歷,煞費了一番苦心,十餘年來,大小百餘戰,還無人能窺破他的武功路數,甚至連自己人在內亦不例外。然而這個胖老人神奇莫測,處處透出十分驚人,僅僅一招,就把他的底牌給翻出來,叫他如何不驚?

  在心慌意亂中,他猛力一掙,忽覺劍上一鬆,接著一股力道壓上劍身,他登時轉風車般疾旋一匝半,恰好是屁股向著敵人,還當真是微微撅起。

  胖老人呵呵笑聲中,一腳踢中這個擺好姿勢的屁股。畢大人向前一搶,一口咬了滿嘴泥沙,鼻子也破了,俯僕在地。

  那肥頭大面胖老人左腳一起一落,踏住畢大人的屁股,口中說道:「孺子可教!叫你報撅股挨一腳,果然照辦不誤,孺子可教也!」

  薛四爺做夢也想不到東廠有數的高手畢大人,連一招也夠不上就被整得趴在地上,他權衡輕重,不敢怠慢,躍出了戰圈,口中喝道:「關大人,公孫小子交給你了!」

  關大人應道:「行,四爺您放心。」

  薛四爺皺皺眉頭,道:「老前輩,我薛秋谷雖然知道您神功絕世,乃是數十年前名滿天下的人物,可是今日是奉旨捉拿欽犯,不敢後退。」

  胖老人「哦」了一聲,道:「怎麼啦?不用真才實學,卻拿皇帝老兄來唬人是不是?」

  薛秋谷道:「薛某不敢。老前輩若是替別人想想,就必能體諒我們當差的人的苦衷。」

  胖老人雙眉拂動,冷冷道:「你講話的本領比動手大。老夫不跟你嚼舌頭扯淡。哼!你大概也聽過老夫之名,不過呢,心中總以為是過氣人物,不必太重視,所以沒有放在心上。老夫不妨告訴你,若是你師父穿雲透霧六甲手袁子健在此地的話,他老早就屁滾尿流地跪下,口中流水價的直叫老五爺了!」

  薛秋谷面色大變,「哦」了一聲。

  「哼哼!小薛哥兒,你口口聲聲老前輩,自以為很有禮貌,已經很禮賢下士,也已經很識相識大體,深信這個稱呼絕不會出紕漏了。誰知大大不對!這句稱呼,適足以見得你不深知老夫來歷。袁子健居然敢不把老夫之事向你叮囑告誡,合該少去一個徒弟,你聽明白了沒有?」

  薛秋谷心緒雖亂,口音未失,應道:「但是……老五爺呀!先師震於您老人家威名,不敢多提啊!就算有罪吧,也是情有可原,對不?誰叫您老人家威名這麼盛呢?」

  他的話句句是明著爭辯,暗中捧拍,叫了聽了十分受用,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材料。胖老人仰天一哂,道:「姓薛的,你說的比唱的好聽,可惜老夫已經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你的花言巧語,只好向別人施展,來到老夫跟前,一錢不值!」

  他說到這裏,腳下的人開始哼哼唧卿地呻吟起來。原來剛才一腳踏落在畢大人屁股時,腳板底內力湧出,登時閉住他的穴道,現在又發出內力一震,便解開了穴道,故此畢大人得以呻吟出聲。

  薛秋谷乃是大行家,見他從腳底湧出的內力收發自如,輕重由心,簡直比旁人真正用手還靈光些,不由得又是一陣凜駭。

  胖老人道:「姓畢的,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吧!」

  畢大人呻吟聲立刻停止了。勝老人呵呵一笑,道:「姓薛的,輪到你了!」

  薛秋谷見他殺人不眨眼,情知此老的確心狠手辣無比,講什麼都沒用,當下更不打話,右手一晃一劈,左手卻如閃電般抓拿敵腹要穴。

  胖老人一吸氣,身子縮退了兩尺有餘。薛秋谷大喝一聲,抓出去的右手突然伸長了許多,五指指尖沾到對方長衫之時,指力已像鐵錐一般刺入敵人體內。

  這一招正是薛秋谷的師父袁子健獲得「穿雲透霧六甲手」這一外號的絕技。這薛秋谷不但已得真傳,而且還青出於藍,指力之銳利強勁,不亞於他師父當年。

  胖老人身子退了一步,他那特別寬大的面龐上泛起驚訝之色,但旋現旋隱。

  薛秋谷風車般的轉回身子,「唰」地縱出兩丈,腳方沾地。雙臂一振,立時又凌空飛起。以他想來,他的指力縱是奈何不了敵人,但使他痛上一陣,那是毫無疑問辦得到的,是以今日大劫定可逃過。

  哪知身在半空,猛可脖子上一涼,竟然被人夾頸吹了一口氣。薛秋谷一陣駭然,那口真氣提不住,「蓬」的一聲掉在地上,轉頭看時,又駭了一跳,敢情那肥頭大面胖老人就站在他身後不及兩尺之處。

  胖老人長眉飄飄,冷笑道:「姓薛的,老夫今日若是讓你逃出手心,這一輩子算是白活啦!」話聲中但見他一伸手就搭住了薛秋谷的肩頭。

  那邊廂公孫元波忽然找到空隙,緬刀突然精芒暴漲,一招「歸去來兮」,刀光乍出便收,大有高蹈空山歸隱林泉之意。姓關的只因薛秋谷逃走之舉使他心神分散,因而招數露出了破綻,被公孫元波一刀劃破了咽喉,登時鮮血四濺,屍橫當場。

  公孫元波虎目一閃,但見胖老人一手搭住薛秋谷肩頭,好像是老友欲別,他不捨得就此分手,而苦苦挽留的情景。當然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連忙大步行去,心想:「這薛秋谷乃是當今廠、衛兩大權勢中的錦衣衛統領,位高權重,這個人一可以當百,若是這胖老頭放過他,實在是大大遺憾之事!」

  胖老人喝道:「公孫小子,站住!」

  公孫元波不敢違令,連忙煞住去勢。

  「哼!哼!公孫小子,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你匆匆奔來,面含殺機,心中打的什麼主意,都寫在臉上。」

  「您老到底要殺死薛秋谷呢,抑是饒他一命?」

  「老夫自有主張,用不著你多嘴。」

  他徐徐收回手,薛秋谷卻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跤跌倒在地上。公孫元波一瞧,薛秋谷已經瞑目氣絕一命嗚呼了。

  他心頭一喜,道:「多謝老前輩為民除害!」

  「哦?你不謝老夫救你性命,卻說什麼為民除害的話,嘿!矯情,矯情……」

  公孫元波哈哈一笑,道:「老前輩,你誅殺了薛秋谷這等人物,在下莫說被你罵幾句,就算被你打被你殺也無怨言。」

  胖老人微微愣了一下。他人生經驗江湖閱歷何等豐富?是以一聽而知公孫元波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愣了一愣,繼而縱聲大笑,道:「哈哈!公孫元波,你說得如此感激涕零,那就替老夫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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