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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那華服醜陋的人道:「這些人都不過是盜名欺世之輩,事實上本領有限得很,你何必把他們放在心上?」

  在門窗那邊的主腦人物們,個個老練沉穩,都沒有馬上說話。但牆頭屋頂上的,卻忍不住紛紛斥罵出聲。一山大師首先道:「尊駕貴姓名?可許見示?」

  那人道:「本人姓祖名宗,和尚你叫幾聲來聽聽。」

  一山大師灰眉一聳,怒道:「施主好生無禮。」

  那人冷笑一聲,道:「這算得什麼?沒有馬上動手宰了你們這一群欺世之輩,已經很客氣了。」

  屋頂上一道灰影,疾射落地,現出身形,乃是少林寺有名的高手不嗔大師。他身形甫定,已掣出戒刀。眾人無不明白,這不嗔大師乃是先行出手,替一山大師探一探路的意思。因為敵人的高明,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一山的身份地位,比不嗔為高。在名門大派中,講究的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何況以師門的聲譽計,不嗔縱然輸敗,也不似一山輸敗那麼嚴重。不嗔單掌打個問訊,道:「施主瞧不起天下武林之人,貧衲不嗔,覺得不大服氣,特意前來討教幾招。」

  那人道:「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麼?」

  不嗔大師道:「施主連真姓名也不敢說出,可見得平日行藏,甚是秘密,貧衲如何曉得?」

  那人皺皺眉,高聲道:「鳴宇,這個禿驢不是極樂教的人麼?」

  陸鳴宇被高青雲和門窗外的人所威脅,無法出屋,只好在房中應道:「他不是。」

  那人道:「原來如此,總算你有點氣概,本人不妨說出姓名,我姓封,單名乾……」

  不嗔大師道:「久仰,久仰,只不知封施主與陸幫主,如何稱呼?」

  封乾道:「他是我師弟。」

  不嗔大師道:「這樣說來,兩位皆是昔年威震天下的沙老施主的高足了?」

  封乾微訝道:「誰告訴你的?」

  陸鳴宇道:「高青雲說的。」

  封乾道:「高青雲?這倒是想不到之事!難道逍遙老人會看上他?」

  阿烈雖然聽高青雲說過他的「使命」,然而這刻親耳聽封乾提到「逍遙老人」,頓時特別有感觸,凝神聽去。陸鳴宇移動了數尺,恰好能威脅著高青雲,使他在出房以前,必須先行解除此一威脅才行。由於他不能馬上出去,所以也沒有開口。不嗔大師舉手打個招呼,馬上有四名僧人,點上火炬,分別站在院子四角。熊熊火光,頓時驅散了暮色。他道:「封施主,咱們的事還未了呢!」

  封乾道:「是的,是的,我就用這隻空著的右手,接你幾招,不過我先行聲明,我這個人有個毛病,不出於則已,一出手就定要取人性命,你最好記住。」

  不嗔大師冷冷道:「封施主先抖露本事再說不遲。」

  他一反手,鏘地收刀入鞘,顯然他表示不能拿刀對付人家一雙空手。封乾的朝天鼻皺動一下,道:「我最討厭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之人哼!你用刀都不行,還把刀收起,我偏要使你出乎意料之外……」

  沒有人聽出他所謂「出乎意料」之外,是什麼意思。同時也沒有時間推敲了,因為院中兩人已作勢出手。不嗔大師繞圈覓隙,一連換了八九種拳法,都找不到足以克制敵人的架式的招數,心中大為凜然。封乾左手持劍,豎舉胸際,右手按覆在心口,姿勢甚是古怪,他站在核心中,隨著對方的移動,身軀旋轉。大約轉了兩匝,突然厲聲道:「和尚小心了。」

  喝聲中跨出兩步,揮掌拍去。不嗔大師斗然一喜,雙拳齊飛,呼呼連聲,反向敵人連環疾攻。原來對方這一出掌,已予他以可乘之機。他的拳力如山,院中勁風四起。封乾只用一隻右手,上下翻飛的封架,一面後退,似乎抵不住對方凌厲的攻勢,全場之人,頓時都泛起了不過如此之感。但電光石火間,劍光打閃,耀人眼目,接著不嗔大師慘哼一聲,身形飛退七八尺,砰的一聲落在地上。所有的高手都看見他是被敵人左手之劍,削去了一條右臂。同時被對方劍氣一衝,飛開七八尺遠。人人都愣了一下,因為那封乾手中之劍,何時出鞘,既無人曉得,同時他忽然揮劍傷人,也是沒想到之事。一山大師怒道:「封乾,你的劍法真不錯啊!」

  封乾拾起劍鞘,長劍還匣,淡淡道:「這是他不自量力的報應,如果他不收起戒刀,我便不會使劍了。」

  一山大師氣得哼了兩聲,道:「這算是那一國的道理?」

  封乾道:「你們不必費心了……」

  他的話是向兩個過去抱起不嗔大師的少林僧人說的:「他雖然只斷去一臂,但我這口劍上,附有劇毒。若是任他流血而死,還少點痛苦,假使敷藥止血,那就有得瞧了……」

  話聲未歇,不嗔大師居然大聲呻吟起來,聲音甚是慘厲。以不嗔大師這等高手、落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之快,固然足以使人震驚,但最可驚的,還是不嗔大師的慘厲呻吟。以他這等素有修養,而又經歷不知多少風波挫折之人理應至死不哼一聲才對。因此不嗔大師的號叫呻吟,好比無數利刀快劍,砍刺在眾人的心頭。人人皆知那封乾劍上的劇毒,定然厲害無匹。阿烈差一點就發出「快意」的笑聲,因為不嗔大師,正是七大門派滅他查家滿門的參予人之一。

  但當他看見高青雲和程玄道那種錯愕和悲憤的表情時,斗然嚥下笑聲,心中也泛起一陣難過。原來高程二人的悲憤,並非因為一個人的生死而生,而是因為不嗔大師夙負盛名,撇開佛門的關係,單論武林地位,乃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如今居然被封乾弄得這般狼狽,比婦人孺子還不如,這是眾人痛心的最大原因。正因為高程二人的悲憤,不是因個人的交情而生,乃能倍見深刻。大凡是堂堂正正的人,對於這等侮辱人性尊嚴的行為,定然激起公憤。

  只聽一個人大喝道:「封乾,貧僧瞧瞧你的劍法,是不是足以橫行天下?」

  阿烈聽聽這人口音,微感耳熟,但卻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聽過。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因為他向來記性極強,平生沒有記不得的事。他略略移動一下,目光從門口射出去,但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僧人,手提方便鏟,躍落院中。封乾冷冷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高瘦僧人道:「貧憎不塵,剛才被你所傷的,便是家師兄。」

  不嗔的呻吟聲已減低了一些,因為他已被移到院牆的另一邊去了。封乾仰天一哂,道:「好,我從不勸人逃生的,你既敢出來,足見還有點骨氣。」

  不塵還未開口,在窗下的一山大師已朗朗誦聲佛號,道:「不塵師弟,你非是封施主敵手,與我退下。」

  不塵為難地猶疑了一下,才道:「是。」

  但他的兩道目光,仍然充滿了挑釁與敵意,凝注在封乾面上,腳下緩緩後退。說也奇怪,阿烈因是正對著不塵的面龐,所以看得最清楚。但覺此僧神態異常激動,除了「悲憤」之外,似乎還含蘊得有慚愧、悔恨等情緒。而且強烈得足以讓人看出來。阿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因為事實上不塵和尚沒有理由出現這等奇怪情緒,但他又的確是這樣感覺出來。他的目光不由得轉向別人面上,以便瞧瞧其他的人,對此有何反應。他無意中望見了陸鳴宇,但見他露出十分驚詫之容,好像不塵的舉動,使他非常的迷惑不解。阿烈腦中的念頭,由「不塵」轉到「陸鳴宇」,突然間把這兩者聯結起來,頓時為之恍然大悟。

  現在阿烈已曉得這「不塵和尚」是誰了,而且也明白何以覺得他的口音雖是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之故,敢情這不塵和尚,正是當日在「極樂宮」見到過的「管大師」。那時候看不見管大師的面貌,卻聽他講過不少話。不過這不塵和尚的口音,仍然與當時「管大師」的略有不同,所以阿烈一時之間,竟想不起是誰來。若不是他恰好看見了陸鳴宇,無意中聯想在一起,泛起乙木宮的印象,他決計想不出不塵和尚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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